吉祥巷西起藩城堤、接贵街、如意街交汇口,东止黄兴北路,与近在咫尺的五一西大道平行,长约300米,宽约5米。大清同治年间《长沙县志》上的湖南省城图上就有此巷名称。至于吉祥巷得名的由来,流传得最广的说法是此巷之北有刘权之宅第,刘权之为图吉利,遂将此街巷命名为吉祥巷。
刘权之(1739—1819),字德舆,号云房,长沙人。现在了解他的人怕是已经寥寥无几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觉得此人似乎不应该被我们如此地忽视。一部《戏说乾隆》,让纪晓岚这个人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刘权之,却正是纪晓岚的得意门生,湖湘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啊。
史载刘权之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累官司经局洗马,督安徽学政,屡任乡、会试考官。曾预修《四库全书》,在事最久,及《总目提要》成,擢侍讲。嘉庆年间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75岁病退后仍按原品级特享半薪待遇,卒谥文恪。他善书画,工诗词古文,是大清乾、嘉年间的诗词古文名家,著有《尚友录、韬养斋笔记》, 还曾主持编修过《钦定工部军器则例》。他的《泾县道中》诗这样写道:
绿影埋天地,濛濛望不穷。
路随青嶂合,径入碧云通。
野鹭栖烟白,山花夹路红。
衣衫疑暗湿,出没翠微中。
刘权之的字画笔意秀雅,在似能未能之间,脱尽画工窠臼,尽显书生本色。从《泾县道中》,亦可见其诗清雅自然,具有大家风范。这样一个有性情的老头,书载还是一位天生酒徒,要是有足够酒量和耐力的话,穿越二百多年的时光去会一会他,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
长沙市吉祥巷这一古老的核心城区,仅仅与刘权之直接或间接关联的地名就有:三贵街、连升街、接贵街、如意街、福星街、吉祥巷、一路吉祥等等。接贵街因刘权之荣归故里之时,街坊百姓在此迎接,故称接贵街。其时有刘宅“前有如意,后有连升,左有三贵,右有福星”之说。虽然刘权之位高权重、富贵冲天,但以长沙人谁都不理的个性和风气,也是绝对不会如此认蔸的。
刘权之受到谁都不理的长沙人的热捧,与他为官廉正有关。长沙人虽然谁都不理,但却有着 “心忧天下”的浓烈情怀,对好人好官,那还是尊崇得不得了的。刘权之多次上疏,揭露科举、派买仓谷等事务中的舞弊行为,受到士子、湖南等地百姓和皇帝的一致称赞。《清史稿》就有“民得免累,湖、湘间尤称颂焉”的记载。
刘权之对湖南还有一个更大的的贡献,那就是对湖南人才的拔擢和文教事业的薪火相传。清朝阳湖(今常州)人洪亮吉(1746—1809)在其《北江诗话》中称:“本朝一百余年,湖南士子成进士,未有入进呈十本中者,有之,自乾隆庚辰今刘参相权之始(刘为二甲第四,实十本中第七)。暨嘉庆乙丑,刘充殿试读卷官,而状元探花皆在湖南矣(状元彭浚,探花何凌汉)。”
但清朝山阴人(今绍兴县)平步青(1832—1896)在其《霞外攟屑》一书中则认为在刘权之之前,湖南还有邵阳车鼎晋,湘潭张九钧,衡山欧阳正焕,长沙刘亨地等四人进过前十名。即如平步青所言,刘权之也是清代湖南进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体仁阁大学士,这已是宰相之职。清朝不设宰相,军机大臣兼殿阁大学士就相当于宰相。在有清一代,湖南的大学士很少,协办大学士和大学士加起来也不过7人,大学士只有3人。他们是嘉庆十六年(1811)体仁阁大学士刘权之,同治六年(1867)体仁阁大学士、七年(1868)武英殿大学士曾国藩,同治十三年(1875)东阁大学士左宗棠。爱新觉罗·昭梿(1776-1833)在《啸亭杂录》中称:“本朝边省绝少调鼎者,四川惟张遂宁、广西惟陈桂林二人。湖南向无阁臣,嘉庆辛未,戴文端卒,始命刘湘阴为相。”因此,刘权之又有清朝三百年“湖南第一个宰相”之称。
刘权之的官场经历坎坷而又最终成就辉煌。坎坷,可能受其性格的影响,而辉煌则取决于他的勤奋和长寿。他是一个天生的酒徒。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武进人李伯元(1867—1906)在其《南亭笔记》中称:“刘文恪诞生,时值午夜,村人见灯火烛路,运酒者络绎于道,俱入刘宅。迹而觇之,厅事满矣,咸错愕不解。比明,传刘氏生男矣。或登堂贺,询运酒事,家人不知也。文恪幼即好饮,其饮最豪,能三四昼夜不辍杯。与之角饮,有一日半日遁去者,文恪呼之谓吃短命酒。”另外,清爱新觉罗·昭梿在《啸亭杂录》中还记载:“公面赤皙,疏眉目,性卞急,驭下顿严,然不识政体,咆哮终日,人亦不畏其威。”
这样一个性情急躁无威的年轻学者官僚,嗜酒如命、酒量巨大又不饶人的超级酒徒,本来就令人讨嫌,加之身处一个冷清的衙门,又如何能够得到同僚的拥戴、上司的垂青呢。因此,他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21岁中进士,先后是庶吉士、翰林院编修,接着在从五品的候补司经局洗马任上一干就是16个年年头,被人谑称为“老马”。后来因为勤勤恳恳参与了老师纪晓岚为总纂的《四库全书》的纂修工作,长达五六年,受到纪的推荐,从此步步高升、一发不可收拾,直到75岁因眼疾而告老还乡,回到长沙三贵街寓所,活出了极其难得的高官高寿人生。
洪亮吉《北江诗话》之“刘充殿试读卷官,而状元探花皆在湖南矣”的话,似有说刘权之偏袒乡贤之意,但无法探究真假。以人之常情、刘的个性,加之他在纪晓岚女婿提拔问题上受到的处分,我想他对于家乡人才的合理偏爱应该还是有的。事实亦是如此。例如,安仁人欧阳厚均(1766-1846)嘉庆四年(1799)第三次参加会试时,年已34岁。刘权之是此次会试的两个副主考之一,就给予了照顾。《金炼书说》记叙如下:“当欧阳厚均去拜访刘云房夫子时,在座的汪熏亭告诉他说:‘你的考卷放在第七,是刘云房夫子的意思。因为他排行第七,说是欲以同乡举主,衣钵相传。’”这事还有欧阳厚均自作的诗为证:
文章结契信因缘,问字频来降帐前。
惭愧登庸旧衣钵,可能瓦砾荷陶甑。
从此,欧阳厚均在京师、在湖南、在官场、在学界贴身追随了恩师刘权之整整二十年,成为刘权之文脉的第一个衣钵传人。
嘉庆十九年(1814)冬,欧阳厚均“以母老告归”辞官,陪同老师刘权之回到故乡。嘉庆二十三年(1818),在刘权之的推荐和老母亲的催促下,欧阳厚钧出任岳麓书院山长,连续掌教岳麓书院达27年之久,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李元度称道说:“弟子著录三千人,多以节义功名显。”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刘蓉、江忠源、李元度等一批杰出人物皆出其门下,成为清代后期的经天纬地之才。欧阳厚均近三十年的努力,使岳麓书院办学盛而不衰,高峰迭起;他自己也成为清代前中期湖湘地区最有创新精神的教育家和推动湖湘传统教育承先启先,向近代教育过渡的重要人物。
继欧阳厚钧之后,刘权之文脉的另一个衣钵传人是其外孙丁善庆。丁善庆(1790-1869),号自庵、养斋,道光皇帝赐字伊辅,时人称之伊辅公。祖籍湖南清泉县(今衡南县),生于长沙,因父亲早逝,故从小随母亲刘氏寄居于北京外祖父刘权之家。刘氏家教甚严,他接受的主要是儒家思想教育,这对他后来政治、教育等思想产生了很大影响。道光三年(1823)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曾任道光老师,历任贵州、广东乡试主考官,国子监司业,会试分校,顺天乡试同考,广西学政,侍读学士、授三品衔。“多拔寒畯,教人先行而后文”,教育思想以“体用兼行”为旨。
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以母老辞官返湘,居家长沙。同年起,继欧阳厚均为岳麓书院山长直至去世,长达二十二年。咸丰二年(1852)秋,太平军围攻长沙。丁善庆主张坚守,自己则誓与省城共存亡,并命其子丁驯日夜巡查城防。太平军败走后,他督工修造战船,接济湘军水师,成立恭武社,组织书院学子经世致用、参加军事操练和学习火器使用技能。在担任山长期间,丁善庆主持修复咸丰年间焚毁尽净的书院斋舍和圣庙、御书楼、文昌阁等房舍,编纂《续修岳麓书院志》,增添书籍,扩大庋藏,又注意培植务实学风,选拔人才。至同治七年,以老病辞职。翌年逝世,享年80岁。
曾国藩在《翰林院侍读学士丁君墓志铭》中说他“主讲岳麓书院二十余年,以洛闽正轨陶铸群弟子,亦颇参阴德感应之说,警发愚蒙。生徒翼翼,无敢轶逾法度,庶几以身教者”。他既重才,又识才,只要是有才华的人,不论出身如何,他都尽力培养、选拔,使人尽其才,培养了许多栋梁之才。清末湖南学政吴庆坻在《养斋集·跋》中称赞其“教士严整,成就甚众”。《养斋集》包括丁善庆的政论文、诗赋、墓志、奏折等文,其中以诗赋为最多。郭嵩焘说其诗赋“高出唐贤应制诗赋之上,而先生余力所及,亦足以取证一代诗风”。曾国荃、刘长佑、刘坤一等湖湘俊杰都是丁善庆担任岳麓书院山长时的学生。
北京作家王顺成在《纪晓岚的弟子刘权之》一文中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晚年的刘权之落叶归根,辞去官职乘船由京城回乡。船行至离长沙不远的望城县,他命船在铁角嘴(属于湘阴县的铁角嘴镇,与今望城区乔口镇隔河相望)靠岸。原来,这里的乔口镇是刘姓的聚集地,有‘乔口遍地刘’的说法。都是明洪武二年(1369)落户于长沙乔口镇田心坪的后人。刘权之的先祖也出自这里。乾隆年间建刘氏宗祠于田心坪,于是刘权之打算到田心坪刘氏家庙入籍,便令人去田心坪祠堂去探风。不料刘氏不愿接纳他,便在祠堂写了一上联:‘树大根深不落无名野鸟’。下人看了以后,回船向刘权之如实禀报,刘便对了下联:‘河干水浅难藏有姓蛟龙’,派人送往祠堂后便开船离去。原来,刘在位时,乔口刘氏曾派人到京城找他办事。刘权之为避嫌未予接待,得罪了刘氏家族,因此当刘告老还乡时,刘氏便也不接纳于他。”
刘权之是个好官,从这个故事里也可见一斑。但荣归故里,却不为族人接纳,不能认祖归宗,在宗法意识浓厚的古代,对一个告老还乡的耄耋老人来说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呵。由此看来,位高、权重、钱多、学问好,未必就事事都顺心。荣归故里的权臣阁老在健康和家事上都闹心着呢。此时,他一如街头普通的老头老太,除了这些世俗的愿景,已没有更多的红尘奢欲了。而谁都不理的长沙人呢,只因这个老头做了好人好事,利在当代、惠泽后世,就用这种方式顺了他的意,将他的故事和愿景以街巷名称的方式铭记和流传下来。
北起中山西路,南至五一大道西段,东起黄兴路中段,西止西长街的吉祥巷片区正在进行有机改造,街道水电气、危积漏、消防以及道路危房将有机更新,满街满巷都是有机更新改造的架管。一条架管上面还悬挂着一条醒目的红底白字标语:街巷格局不变,空间尺度不变,文化记忆不变。
作为今天游览我最想翻开的历史记忆,我以朝圣的心情走了进去。同仁里约2米宽的麻石小巷两侧,南北对称排列着6栋老石库门淞沪式公馆,其中5栋为清末民初时期的建筑,以破败的完整保留着1938年文夕大火前长沙高档住宅区的风貌,令人产生对其劫后余生、幸运至今的无限爱怜。另一栋是大火后重建的。抚摸着这些发黑的石库门麻石条,斑驳的青砖清水墙,布满锈蚀的老门钉,犹如握着隔世的老外婆枯瘦而温情的手,我的心安静、沉稳、期待而欣慰。我知道,当有机改造之后,人们会一点点擦去她历史的尘埃,一处处修复她迷人的身姿。街巷还是那条古老的街巷,却再不会有乱如蛛网的电线、灰暗蒙尘的市容,混乱嘈杂的市井,展现出千年的肌理,显露出自然包浆的幽光。
吉祥巷的老公馆
尊重历史,科学合理的有机更新,会使一条条、一幢幢有年岁的街巷和房子鲜活起来,更看得清岁月的印痕,摸得着跳动的脉搏。当然,也难免会有太过光鲜和返老还童的地方。假以时日,旧有的包浆和新生的包浆,将再一次湮没这种一时的违和感。这是所有的人造古城、古街所无法实现的一种独特的、绵延的、有人文历史自然进程的审美。
一百二十多年前的1898年,长沙第一座豪华的西式大吉祥旅社已经邈不可寻,而这6栋公馆据说就是大吉祥旅社的部分馆社遗迹。湖北商人范锦堂创办这个豪华西式旅社,真的仅仅是为了方便往来行旅?他为什么会找到1891年就被湖广总督张之洞奏请到湖北差委、1897年下半年刚刚就任湖南永州镇总兵的记名提督熊铁生的宅子做旅馆?为什么一个旅馆能和中国近代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和事件产生如此广泛而长久的关联?黄兴、龚铁铮、杨王鹏、王道、焦达峰、毛泽东、蔡和森、向警予、彭德怀、郭沫若、田汉、夏衍等等纷纷在此登场?创始老板范锦堂和1918年接手的颜佐才老板身后,到底有怎样的背景和不为人知的故事?大吉祥旅社有副慈利吴恭亨撰写的对联:
孰能为之,鹏背扶摇九万里;
昭其文也,瓦当流落二千年。
“鹏背”“九万里”“二千年”极言其宏大、深远,渲染的是一种博大的气势。但这又岂止是一个旅馆?瓦当代指旧时瓦当上的文字,古代宫殿筒瓦的末端所刻写的美好的词语,寓意“吉祥”发达。这也不止一个旅馆的发达。一副对联写尽千年的人脉与文脉,从旅馆南边二千年前贾谊惠泽后世的伟大思想,到旅馆北边近百年前刘权之爱民护民、文脉传承的故事等等,斯文了得。这确实不是一个一般的旅馆,不仅仅因为其豪华。难怪重武而写下过“朝作书,暮作书,雕虫篆刻胡为乎?投笔方为大丈夫”的民国创始人黄兴,1912年10月回乡考察教育时,又住进了这里。
(作者单位:长沙市委宣传部)图片由陈先枢提供
【瓦当流落二千年——翻开吉祥巷的历史记忆】汤青峰2020年4期总122
2021-01-10 20:03:42 来源: 评论:0 点击:
吉祥巷西起藩城堤、接贵街、如意街交汇口,东止黄兴北路,与近在咫尺的五一西大道平行,长约300米,宽约5米。大清同治年间《长沙县志》上的湖南省城图上就有此巷名称。至于吉祥巷得名的由来,流传得最广的说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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