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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的骈文及其文学史意义】吕双伟2016年4期总106
2017-01-27 13:21:46   来源:   评论:0 点击:

王闿运不仅是晚清湖湘诗派的领袖,同时也是当时汉魏六朝文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其骈文创作与批评都取得了突出成就,堪称清代骈文的殿军。张舜徽先生对于晚清骈文名家李慈铭、王闿运、谭献、皮锡瑞等都有点评,

王闿运不仅是晚清湖湘诗派的领袖,同时也是当时汉魏六朝文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其骈文创作与批评都取得了突出成就,堪称清代骈文的殿军。张舜徽先生对于晚清骈文名家李慈铭、王闿运、谭献、皮锡瑞等都有点评,最为推重王闿运。其《清人文集叙录》中有曰:“学人文士,莫不推重其文辞之美。余杭章炳麟,于近世文苑,少所许可,而赞王闿运能尽雅。盖闿运之为文,尚能溯源子史,镕铸陈词。典丽渊厚,在晚清自不多见。”确实,王闿运的文章情致浓郁,思想独到,文笔优美,典雅醇厚,应为清代文学大家。学界对其诗歌研究成果较多,但骈文研究很少,迄今尚无专门论文。这里对其骈文成就及其文学史意义稍加阐发。
骈文创作汉魏风度
骈文是中国古代一种特殊的、宽泛的文章体类,形式上的自足性和内容上的兼容性为其突出特征。一般认为,骈文之实在汉魏之际已经形成。随着时代的发展,骈文对其骈俪、隶事、藻饰和声律等的要求也不同。以时而论,康雍间李绂就从对仗、句式、音韵等方面的不同,将骈文分为六朝体、唐人体、宋人体三类;光绪间胡念修进一步将骈文分为汉魏体、齐梁体、唐体和宋体四种。确实,六朝文只有在与唐宋文对举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整体才有其合理意义。就六朝文本身而论,除了重情、句式较为整齐外,魏晋文与齐梁文的差别较大。嘉道以来,骈散交融、骈散兼行成为文章领域的时代潮流。多用四言,句式整齐但不求工整对偶,较少使用四六隔句对,语言精炼,风格雅洁的汉魏体(含晋宋)成为骈文的典范。王闿运推崇八代文,骈文中汉魏体和齐梁体兼备,但其主要取向是典丽渊雅的汉魏文风。
王闿运注意到汉魏六朝文学的阶段性特征,不是笼统视之,而是分开评价。论诗,他将汉魏晋宋视为一体,齐梁至隋为一体,前者为五古正宗,后者为律化变体。论文,其《与杨庄书》中认为自刘宋以后,日加绵密。至齐、梁纯为排比,庾信、徐陵又加以抑扬,声韵弥谐,意趣却更俗。唐人渐同律赋,宋体更加雕琢,更加接近俳偶。在他看来,汉魏至宋朝的文章每况愈下。因此,他主张为文应该从模拟汉魏佳作而不是唐宋八大家入手,循序渐进,然后融会贯通,自成一家。论文和为文不规避前人,而是大力宣扬模拟,从模拟中自立,这也是王闿运的独特之处。他强调先取东汉小简,熟谙诸葛亮、曹操手牍;同时学习《世说新语》《洛阳伽蓝记》,体会汉魏文章的字句用法,达到心口调谐,整齐语自然喷发的地步。然后再学大篇之文:先成传记,再作论说;先有绳尺,后始放纵。这同时需要熟谙周秦浩瀚之文,学其文气与行文往复之法,泯其端倪,融化自然,超越唐宋八大家为文有起伏痕迹的缺点,这样才达到“入古”境界。但入古而不沉溺于古,而是为了用更好的形式反映个人所处的现实,更好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更加有个性地表达自我的思想。
王闿运没有命名自己的文集为“骈文”或“骈体”等,也没有单列,而是散见于《湘绮楼文集》《湘绮楼笺启》中。同时的王先谦《国朝十家四六文钞》《骈文类纂》共收录王闿运骈文12篇,包括《秋醒词序》《嘲哈密瓜赋》《上张侍讲书》《桂颂》《余世松诔》《吊朱生文》等,众体兼备,代表性强。其《秋醒词序》抒发主人公秋夜惊醒后,面对秋夜星空,庭院桂竹,听到蚊吟虫语,露滴鸡声,不禁感慨万千,心游万仞,对推移之时、积渐之势、迟速之效、穷达出处等生命哲学的话题作了诗意的思考。全文情思浓郁,文笔雅洁;句式整齐而少工整对偶,文风清丽。如果说这些重在抒发个体感受的骈文具有较为浓郁的藻饰色彩,齐梁体风格更浓郁,那么,其描写现实的骈文则语言更加清雅,情怀更加博大,句式更加散化,汉魏体的特色更明显。如其《哀江南赋》《上征赋》都是用饱含深情之笔,书写动荡不安的现实。《哀江南赋》用庾信旧韵,描写洪杨之乱给东南七省带来的破坏,以文人之雄才,发史家之直笔。对战乱给社会带来的灾难,给文化带来的破坏,给人民造成的痛苦等作了深入的铺叙。全文句式整中有散,整散结合;内容丰富,情思深沉。《上征赋》则模仿蔡邕的《述行赋》,记叙了他咸丰八年从里门去北京途中,看到社会凋敝、民生艰难后的悲痛感受,颇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遗意,全文纪实性和抒情性交融,触景生情,情景交融,浑然一体。其他骈文特征,如瞿兑之《中国骈文概论》指出其《嘲哈密瓜赋》《吊朱生文》是出神入化之作;面目是汉魏人的面目,可是绝无因袭的痕迹;骈文的正宗到了王氏,可云绝响。萧艾《王湘绮评传》指出王闿运的骈文优点在于对偶中间杂散文句,骈散兼行,单复并用,直逼六朝。这些评价,都较为准确地指出了王闿运骈文的特征。
骈文批评的单复向度
王闿运一生虽然不以文人自诩,但重视“文”,强调经史注疏和考据之学,也需要有“文”的支撑。在骈文批评上,王闿运也精思独运,独具特色。
前人多用骈体、散体来论文章,王闿运打破了传统的骈、散二分,用“单”“复”来追溯文章源流,主张“复者文之正宗,单者文之别调”。其《论文体单复》中指出,古今文体分单、复,六经已经如此。孔子演《易》,全用复体,《商书》多单,《周书》多寓复于单等。秦汉以后,虽形格日变,但没能再创他体。陈、隋的骈四俪六,古文所无,盖由宫体变化而来。晋、宋诸赋虽有偶句,但不是以骈四俪六为文。可见,王闿运对陈隋骈四俪六行文非常排斥,对当时四六隔句对成为文章的主体不满。徐陵、庾信之文运单成复,并非完全以骈四俪六行文,所以不能以“骈体”称之,称为“复体”更为恰当。这里的“单、复”指的是一种行文方式,大约是指文章的句式是散句为主还是整句为主,“复”不是指骈四俪六的对偶句,而是指句式整齐的句子,主要为四言句。在《论文》中,王闿运再次详述其“单复”观,认为“文家则单复二法,单者顿挫以取回转,复者疏宕以行气势”:《战国策》《史记》贾谊、晁错、刘向、曹操诸人能用单,《国语》《汉书》、东汉以至梁初诸家之文善用复;纯用单笔行文,始于北周,韩愈扬其波,赵宋承其流,至归有光、方苞而靡。复中有复,即叠用复笔,始于陈、隋,而王勃淈其泥,中唐后小变,至南宋汪藻、陆游而坍塌。元结、孙樵化复为单,庾信、陆贽运单成复。王闿运反对纯用单笔,也反对叠用复笔,而是主张为文单复兼备。在这种视角下,他认为汪中、恽敬、袁枚的古文体格不纯,气韵缺乏,洪亮吉、吴锡麒的骈俪不如律赋好。虽然王闿运从单复角度对历代文家的评价有些主观和武断,但他提出散句行文时需有抑折停顿,回旋转折,复句行文时应该注意文气流畅,不能凝滞呆板等,确实指出了单复行文的优缺点。这种以单、复论文的方法,王闿运的晚辈、朋友易顺鼎同样提到。其《<国朝文苑传>赞》中认为清代文备众体,众体皆工:复行之文力追六朝,单行之文力追于宋。其观点不能不说受到王闿运的影响。
王闿运为文主张单复兼用,不偏执于一端,因此,对于他所认为的“纯单”的韩愈、欧苏、归有光和方苞等人的文章加以批评,特别是对首倡者韩愈的“古文”加以否定。其《论文法》对韩愈倡导的复古、拟古和泥古作了直接否定,认为韩愈的写作方法其实为八股文的起承转合之法。文章有时代而无家数,即文章具有时代性而无宗派、流派,所谓古文派、唐宋八大家文统等都名不副实。韩愈之文中应世,事迹、人地全非古有,故步自失,没有一句似司马迁、扬雄,反不如时手驾轻就熟。明人号为复古,但全无古色。因此,他主张学古当渐渍于古。先作论事理短篇,务使成章,然后取古人成作,处处临摹,一字一句必求其似,这样才能“入古”,入古之后,才能出古。自唐以来,没有真古文,只是唐宋八大家假古文古文。因为不学古,所以不能入古。汉、魏之文大略近古,学古文须从汉魏而不是唐宋八大家入手。
骈文价值的地域维度
清代以前的湖南文学相对沉寂,入清特别是到晚清,湖湘人文鼎盛,文学繁荣。对于追求沉博绝丽的清代骈文来说,湖湘骈文在乾嘉以前还默默无闻,晚清才随之兴起。王闿运、皮锡瑞、易顺鼎、阎镇珩、王先谦、叶德辉等为其中的代表。谭嗣同《三十自纪》中自叙少学桐城古文,后学魏晋文,嗜好不已,由是上溯秦汉,下循六朝,遂为沉博绝丽之文。同时还提出“所谓骈文,非四六排偶之谓,体例气息之谓也”,和王闿运以单复论文的内涵相似。晚清湖湘的骈文别集和总集也相对较多,如王先谦就编选了两本骈文选本。王闿运《湘绮楼骈体文钞》、周寿昌《思益堂骈体文钞》都赖之以流传。皮锡瑞《师伏堂骈文二种》、阎镇珩《北岳山房骈文》、叶德辉《观古堂骈俪文》等则作为别集单独刊行。此外,还有没有以“四六”“骈体”别集出版,但夹在诗文集中且标明为“骈体文”或“骈文”的,如李星沅《李文恭公遗集·文集》卷三和卷四标明骈体文,收录骈文22篇、易顺鼎《丁戊之间行卷》卷二标明为“骈文”,收录文章42篇等。这种情况,在乾嘉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而王闿运作为当时湖湘骈文创作的典型代表,湖湘骈文批评的领军人物,对晚清湖湘骈文的崛起尤其功不可没。
同样,乾嘉以前,湖湘骈文批评几乎处于空白状态;道咸以后,在继承江南骈文批评的基础上,曾国藩的骈文批评开启了湖南的新气象。晚清湖湘其他骈文家,或点评前代和当代骈文家特征,或阐述骈文发展历史与存在的合理性,或强化对骈文偏于情韵特征的论述,从多方面丰富或扩展了曾国藩的骈文批评内容。长沙周寿昌对乾嘉骈文大家的优点与不足有清醒认识,为文师法胡天游之博丽而不取其僻涩,爱洪亮吉之隽永而不学其纤巧。平江李元度《金粟山房骈体文序》开篇从三个方面来说明骈文存在的合理性,质疑所谓韩愈“文起八代之衰”之说,否定古文家推尊韩柳而贬低徐庾的窠臼:一、天地之道,阴阳奇偶相须而行,缺一不可;二、人受天地五气之中和,发言引声长短不齐,和言中宫,危言中商,疾言中角,微言中徵羽,都是自然体势;三、圣人孔子早就提出“物相杂故曰文”,阴阳刚柔,相杂迭用,不能偏于一端。既然自然、人类和圣人都表现或者强调了奇偶相生的必然性,那么,还有什么必要人为地把奇偶截然分开,褒贬高下?湘乡王礼培《小招隐馆谈艺录》也主张合骈散为一体,收华实于一囊,句虽偶出,气仍单行,不似齐梁抽黄配白之靡,自得两骖如舞之乐。其实这也是在倡导以单行之气运复笔之文,与王闿运的单复论文殊途同归。
总之,作为清代骈文,也可以说清代文学的殿军,湖湘文学界的翘楚,王闿运倡导和践行汉魏六朝文,特别是汉魏文,推崇醇雅的风格,一方面继承和发扬了了嘉道以来推崇六朝骈文的传统,另一方面,对现代中国文人的魏晋风度和六朝散文的流行,也起到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清末民初章太炎、刘师培推崇魏晋或六朝骈文的正宗地位,特别是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详细论述汉魏之际、魏晋、宋、齐梁、陈代文学的不同,其阶段性论述六朝文学的方式和内容,都与王闿运有契合之处。民国初周作人、鲁迅、林语堂等也推崇魏晋或六朝文,其散文也具有浓郁的汉魏六朝文的特征,这至少反映了王闿运的文学观念在现代文学上的延续。【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晚清骈文研究”(14BZW077)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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