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湖湘世家古磉洲罗氏》】陈实2020年3期总121
2020-10-15 09:44:49   来源：   评论：0 点击：

 
庚子年，在全世界抗击新冠之疫的大背景下,岳麓书社推出了罗宏的《湖湘世家——古磉洲罗氏》,似乎表明,即使是大灾之年,湖湘出版人依然气定神闲地坚守着文化阵地，努力为整理播扬优秀传统文化而尽职尽力，这显然也是文化自信的一种姿态。
这部由著名学者唐浩明、龚曙光、王跃文联袂推荐的湖湘文化世家的家族史读本，在中国近代历史和文化变革的大视野下，书写了湖湘鼓磉洲罗氏家族从明代到民国500余年持续不衰的历史。阅读可见，从南明王朝的最后覆灭、岳麓书院的清代辉煌、经世派精英集团的形成，到鸦片战争、湘军崛起、洋务运动，乃至后来的五四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诸多历史的重大关节点，都留下罗氏家族成员的足迹，用罗宏的话来说，他们都“身体力行参与了历史塑造”。该书以鲜活的史料和文笔，从社会学、哲学、美学等不同角度，对这个家族进行了史学的记录、描写和评价，立即赢得了社会的关注。
罗宏是湖湘两大文化世家的后人，父系是以罗典为代表的古磉洲罗氏家族，母系是以贺长龄为代表的善化贺氏家族。熟悉湖湘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两大家族的联姻和师承关系所串联交织出的社会人脉网，几乎覆盖了近代湖湘社会的各大豪门世家。如此一来，罗宏笔下的家族故事，也就自然地成为了近代的湖湘故事，这是先祖留给罗宏的一笔丰厚文化遗产和写作素材。对于非职业的史学写作者罗宏来说，这既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又是激励他投入到家族史写作的强大动力。
所以，罗宏惊喜而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的家族史题材，把罗家作为一个标本来叙述并且剖析，以了解湖南这一百多年来的文化历史状况。通过对这一百多年来湖湘文化的了解，解读出近现代中国演进的奥秘，进一步深入认识近现代中国社会，并理性地思考民族的未来。如此一来，这本书的写作就有了视野和思想的高度。我们现在的许多历史研究和史学著作，只是历史的记录，抄写，下载或复制，既无思索也无表情。而罗宏坚持要像昆德拉那样，所有的书写要围绕哲思而展开。比如，在“文化视野中的罗正钧”中，他重提在《湖南人的精神》中对王船山的认识，认为王船山思想体系中的气物本体观、动变斗争观、理欲义利观、救世豪杰观、力行致用观，构成了湖湘文化的思想内核，深刻影响并形成了湖南英杰群体强烈自尊的民族立场、救世担当的道德情怀、政治挂帅的治世理念、激进化的斗争手段、务实力行现实理性等行为特征。在“罗鸿胪的书院时代”中，他提出“晚清湖湘精英群体基本上都是政治英杰”，他们“以政治作为著称于世界”，这也是湖湘文化的鲜明特色。罗宏的书中夹杂着不少这样的议论，他称之为“读史的感悟”。他说他“不想简单地复现先人的形状，只是想索解先人存在的理由”，“不仅仅想了解先人，更想和全体湖湘英杰对话”。而写这个家族的故事，“最终目的就是收获某种感悟”。
罗宏的历史，是“有文化的历史”。写大的历史事件，写历史节点中的历史人物，构成他写史的基本姿态。而在历史的社会、经济、军事等事件中，罗宏更关注去写文化事件。在人物的文治武功、文韬武略中，罗宏更关注这些历史人物的“文”的一面。比如罗修源共写三件事，一件写与和珅的过节，另两件——修《四库全书》和传播《红楼梦》，都与文化相关。写罗正钧，写他的交友，写他辅助陈宝箴湖南新政，写他与义和团的周旋，更突出他的著书立说和对王船山的播扬。又如写罗汝怀，写他筹办谷仓、送爱子入曾国藩幕府，他的朋友圈，而重笔写他的学问。尤其写他的《乡里团练宜议》，强调有身家者充丁，权贵子弟带头当兵，强调团练的人品素质，实质上是政治建军、文化建军，一下改变了我的认识。受过去一些历史研究（主要是太平天国研究）的影响，湘军的形象，在脑海中，是横蛮的，凶悍的，凶残的地痞流氓式的军队，却原来建军之初，已有文化基因。怪不得湘军面对十倍于己的太平天国军队，人数少，主将（曾国藩）又不擅军事，却能大都以少胜多，最终取得胜利。
在历史的书写上，罗宏采取的方法是，“依据遗留的史学痕迹，进行认真的考证、探秘、猜测，加上合理想象”去构建历史。他甚至认为“史学研究和书写的魅力，很大程度也就在此”。很多时候，罗宏还将历史的记叙，变成为历史的描述或描写，这使他的书非常好看，非常好读。如罗学瓒向毛泽东靠拢，终于进入毛泽东最亲密的朋友圈，竟是因为冬泳为契机，读来好似读小说一般。记得当年知青时节，就着煤油灯读范文澜《中国近代史》，读了几夜，愤懑地拍了几夜桌子。读罗宏的《湖湘世家》，那种击节称叹的感觉又上来了，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全书，望着窗外黑夜，生出多少感慨。
我想，罗宏的史学著作写得这么有思想，有文化意味，有生动的修辞，原因可能是下面几点：一是没有功业利益的要求，真正做自己喜欢的课题、自己喜欢的学问，所以表达自由。二是罗宏过去写影视，其后写小说，在学校教的是文艺理论，做的是综合的学问，学术功力和写作能力都很强。三是勤快。五年时间，查阅族谱、遗著和各种文献达数千部（篇），寻访相关族人和专家数百人，每年码字30-40万，而且身体是严重的亚健康。四是勤于思考，经常思考大理论、大问题。
罗宏这部书，由于题材的独特性和史料占有的独家性，在诸多湖湘文化的读本中别具一格。但是也由于他初涉史学写作，史料爬疏还不够充分，深入的思考还可进一步推进，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学术空间，如书中的罗玑、罗典、罗修源、罗汝怀，都可以列为专门的研究课题。尤其是罗正纬，他在五四运动、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活动，他与皮锡瑞、李大钊、蔡元培、冯玉祥等人的关系，特别是他《涵原六书》、《涵原学书》、《读经平议》、《读经问题》、《中国学术纲要》、《大学广义》、《民族文化原理》、《治学讨论集》、《青年时习录》、《建国学术设计书》、《滦州革命纪实初稿》等“大都是涉及中国文化学术走向的大课题”的20多部著作，很可能是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历史淹没或遮蔽的思想家、学问家，如果能进一步深入研究，很可能会有许多新的史学收获。
听说罗宏正在写贺家，期待他的努力，相信他比罗家写得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