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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锷与袁世凯】谢本书2019年1期总115
2019-04-05 15:30:58   来源:   评论:0 点击:

“蔡锷将军与袁世凯先生相比,无疑是聪明得多的人。”
——(澳)骆惠敏
蔡锷与袁世凯都是中国近代历史上绝顶聪明的人物,他们都曾经有过叱咤风云的经历,以及影响一时的显赫功绩。然而,蔡锷的聪明,是以“无我的人格”为特征,而袁世凯的聪明,是以“有我的权力”为印记。其结果是“无我”的情怀战胜了“有我”的算盘,“人格”的精神战胜了“权力”的嚣张。最终蔡锷胜利了,成为维护共和制的为人赞誉的护国英雄;袁世凯失败了,成为复辟帝制的为人抛弃的历史罪人。在这里,聪明的品位,决定了聪明的高低和成败。
蔡锷与袁世凯年龄相差23岁,几乎差了一代人的年龄。然而,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两人的活动却是难以分割的。没有蔡锷,袁世凯复辟帝制的倒行逆施可能得逞于一时;没有袁世凯,蔡锷就不会成为功勋卓著的护国精英。因此,袁世凯应该“感谢”蔡锷,阻止了他复辟的成功,减少了他应负的历史罪责;蔡锷应该“感谢”袁世凯,成就了他的护国英名。这个从不同方向的组合,在民国史舞台上,演出了一曲惊心动魄的奇妙节目,令人深思,也令人感叹。
一、袁世凯临死前的最后遗言:“他害了我”
“他害了我”,这个流传甚广的袁世凯遗言中的“他”,究竟指谁?是他的大儿子袁克定,是筹安会的领头人杨度,还是组织“全国请愿联合会”的梁士诒,或者另有所指,则只能靠猜测了,谁也难以说清。
反袁护国战争爆发之际,在袁世凯召开的国务会议上,袁世凯竟语无伦次地说:“此事(帝制复辟事)余本不主张,尔等逼余为之。”“尔等”又是指谁?也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只有袁世凯心里明白了。
当然,造成袁世凯复辟帝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袁世凯自己“害”了自己,也就是他“自己打倒了自己。”
从以上两段话中,似乎可以窥见连袁世凯本人都有了“后悔”之意,帝制复辟这件事做得并不妥当。然而,我们今天的学者,有人竟认为,袁世凯复辟帝制,是“对中国道路探索的尝试”,“在很大程度上想借帝制,恢复中央政府的权威”,是“一种对辛亥扭曲的矫正”。有人还说,袁世凯复辟,是要“以君主立宪的国体称帝,可我们误会了他是重开历史倒车”。在九泉之下的袁世凯,怎么也没有想到,百年之后还有人在为他复辟帝制“翻案”,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固然,在清末的袁世凯曾经有过显赫的功绩,所以被认为是“晚清新政第一人,开启中国近代化之门”。甚至,袁世凯曾兼“八大臣”之职,事实上成为清末朝政的中心,形成“朝有大政,每由军机处问诸北洋(袁世凯)”的局面。
然而,开启近代化之门的袁世凯,进入民国以后,连连倒行逆施,最终以复辟帝制,堵塞了近代化的大门,使自己走向了反面,葬送了自己。
袁世凯复辟帝制,开头都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心里有鬼,并不光明正大,千方百计施以诈术。他的御用学者们,不过只说“共和不适合中国国情”,没敢说什么是对中国道路的探索。而我们的有的学者,却帮助袁世凯解套,说什么是探索的“尝试”,岂不走得更远了吗?
对于袁世凯的复辟帝制,全国各阶层人民、政党、派别、团体,除了一小撮死心踏地追随袁世凯的爪牙外,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斗争。英国《泰晤士报》当时报道说:甚至“袁的一些挚友因不能同意这样的做法(指复辟帝制),也都弃他而去。所有有头脑的中国人对恢复帝制根本是不削一顾的。”而且在护国战争爆发之际,“袁世凯却无法找到一名不在称病名单上的可信赖的将领。”  换言之,这几乎是全民反对的帝制复辟,怎么可能是“道路探索的尝试”,不是“重开历史倒车”呢?这是民心啊!正因为开倒车,违背民心,因此在蔡锷等人倡导下,从云南开始的反袁护国战争,迅速得到了全国的响应和支持,也引发了北洋派内部的分裂,促成了帝国主义各国对袁世凯政治态度的变化,于是不到半年,袁世凯年仅57岁,也就呜呼哀哉了。恢复共和,这是护国战争胜利最重要的成果,也是有史以来,从云南开始发动的政治事件,影响全国历史发展进程的重大事件,因而是云南人民的骄傲。
二、蔡锷的反袁复辟,是要为四万万人争人格
袁世凯紧锣密鼓地准备复辟帝制之际,富有正义感、爱国心的蔡锷去到天津,与他的老师梁启超等人商议对策,决定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蔡锷明确表示:“眼看着不久便是盈千累万的人颂王莽功德,上劝进表,袁世凯便安然登其大宝,叫世界看着中国人是什么东西呢?国内怀着义愤的人,虽然很多,但没有凭借,或者地位不宜,也难发手。我们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他得过。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一回不可。”
人格精神是松坡精神(蔡锷精神)的内核。可以认为,人格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人格理想的孜孜追求,焕发出中华民族浩然正气的“精忠报国”的岳飞,“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抬着棺材上皇殿,以死相谏的海瑞等等,他们的悲壮、高昂、豪气,体现了中华传统思想人格的伟大精神和巨大魅力,这是一种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魂,千百年来被中国的优秀儿女继承和发扬光大。蔡锷继承并发扬光大了这种人格精神,为此而组织和发动了反袁护国战争。蔡锷的这种维护共和,追求正义,不怕牺牲,拼命去干一回的人格精神,和袁世凯追求自高无上的皇权力量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蔡锷并不是始终反对袁世凯的。蔡锷与袁世凯的接触,可能肇始于1906年。这时的蔡锷正在广西训练新军,任广西新军总参谋官兼教练官。这一年,清政府在河南彰德举行新军秋操演习,袁世凯以全国练兵处会办名义主持演习。蔡锷奉命前往观操,并派为秋操演习的中央评判官。这是蔡锷与袁世凯的首次接触与“合作”,只是因缺少文字记载而不知其详。
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于1912年3月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蔡锷作为云南都督的地方大员,自然与袁世凯政府之间不免有电报、公文来往。在民初的几件政治事件中,蔡锷从维护国权、稳定社会的角度出发,支持建都北京,反对二次革命的武装斗争等,似乎与袁世凯不谋而合。不过,蔡锷与袁世凯之间并无私人往来。然而,蔡锷在云南的业绩及其领导的滇军的实力,似乎吸引了袁世凯的眼球。因此,在1913年二次革命以后,当蔡锷希望离开云南,另展宏图之际,梁启超遂在“袁世凯面前为蔡锷出力,促成其事”。袁世凯正求之不得,遂借养病为名,将蔡调往北京,加以控制。1913年9月28日袁政府发布命令:“云南都督蔡锷,叠电因病请假,着给假三个月,来京调养。”蔡锷何尝“叠电因病请假”,实为袁世凯借题发挥,正如他对曹汝霖说,蔡锷“有才干,但有阴谋”。“我早已防他,故调来京”。蔡锷哪有什么“阴谋”?不过是袁世凯对非北洋系将领的一种天然怀疑而已。
蔡锷到北京,袁世凯表面上还是很热情的,先派人赠以万元大礼,又连续委以重任,先任命其为陆军总编译处副总裁(总裁为袁氏北洋派大将段祺瑞),后又陆续任命为政治会议议员、参政院参政、海陆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办事员、全国经界局督办等,甚至还一度想任命蔡为“陆军总长”呢!这既是对蔡的重视,更是对蔡的笼络。
蔡锷呢,这时对袁世凯颇有点“痴心妄想”。他离滇前曾说:“现在总统袁世凯,原是我们的政敌,戊戍那年因为他临时告密,我们师友,有的死,有的逃,现在想起来,犹有余痛。但衡量中国现在的情势,又非他不能维持。我此次入京,只有蠲除前嫌,帮助袁世凯渡过这一难关。”也就是说,为了新生的民国,他愿意“蠲除前嫌”,把中国建设好。所以蔡锷到京后,对袁世凯委给的重任,是热心的,对袁世凯充满着幻想。
然而,蔡锷对袁世凯的幻想和热情没有维持多久,就逐渐为袁世凯独裁、卖国、称帝的行径所扑灭,幻想遂成为泡影。
袁世凯接受变中国为日本殖民地的“二十一条”,引起蔡锷极大不满。他在参政院会议上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说,要求拒绝“二十一条”,主张下定最后作战的决心。但袁世凯竟然接受了“二十一条”,粉碎了蔡锷的幻想。这是促使蔡锷从拥袁到反袁的重要一步。
1915年8月,鼓吹帝制的“筹安会”一成立,给蔡锷以更大的震动。“筹安会”成立宣言发表的第二天,蔡锷即搭乘晚车急赴天津,与梁启超等商量了一夜,最后作出了要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兵讨袁的决定。此后,蔡锷即与各方面秘密联络,然后逃出北京,于1915年12月19日现身昆明,与各方面反袁人士汇合,于12月25日宣布云南独立,护国讨袁。蔡锷不顾自己身患重病的体质,亲赴川南战场,指挥战斗。
战争中,由于云南兵力有限,与北军实力悬殊太大。所以有人认为“蔡锷等人在西南的军事行动对袁世凯根本形不成威胁”。主要的川南战场打得相当艰苦,叙府得而复失,纳溪三易其手,泸州形成拉锯,护国军一度非常危急,险遭失利,护国军虽然实力有限,但他们用勇气和胆量打响了第一枪,并坚持了下来,促成中外局势重大变化,全国响应,北洋军内部分裂,帝国主义各国态度也变化了,最终导致了帝制复辟的失败。蔡锷的人格精神显示了不可战胜的力量。
三、晚节,一个不容忽视的道德准则
在历史研究中,对历史人物评价,我较为重视历史人物的晚节,也就是重视考察历史人物的最后表现。我曾在一篇评论历史人物的长文中,谈到要从发展的观点去看待和评价历史人物时认为,历史人物不是孤立的,固定不变的,而是处在不断变化之中的。他(或他们)可能愈来愈好,也可能愈来愈坏;可能由坏变好,也可能由好变坏;可能时好时坏,也可能平平庸庸。这一切都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一般说来,第一种人是肯定的,第二种人是否定的,第三种人基本上是肯定的,第四种人基本上是否定的,至于第五、六种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里事实上提出历史人物最后的表现,即晚节在评价历史人物中的重要性,指出第三种人由坏变好,基本肯定;第四种人由好变坏,基本否定。
晚节,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道德准则,因而应成为评价历史人物的标尺的一个重要的原则。有人对这个认识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这是“晚节定性论”、“以晚节论一生”。固然晚节不是历史人物的一生,但却是历史人物评价的一个关键点。
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优秀传统就是重视晚节。我们民族是一个重视晚节的民族。南京夫子庙晚晴楼,取李商隐所作“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诗句之意,反映了自古以来中国人对晚晴的赞赏。人们重视晚晴,也就是对晚节的高度重视。一个人晚节不保,整个一生的事业都要打折扣。袁世凯这个“混世魔王”,敢于为了个人某种权力和私利,冒天下之不讳称帝,那么他过去做过的那些事,即使是有益的事,难道就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利益吗?晚节不保,葬送一身的事例,在历史上,在现实生活中,都是随处可见的。袁世凯晚节不保,便成了实实在在的“反面教材”。 
这里我们不妨再举一个典型的晚节不保的汪精卫为例。汪精卫的前半生,也是一腔热血的青年,不为无功。但抗日战争时期投降日本,成了国家、民族的叛徒,当了几年“儿皇帝”。有作者虽然也说,不能为其翻案,但却例举了他“曲线救国”的若干“好处”。说什么,汪精卫的投降日寇,不失“救亡之初心,他才另立政府跟日本人合作,跟日本人合作有以下的好处”。第一,用日本人的工业基础和企业管理经验,发展中国经济。之前满洲国傲人的成绩,全世界有目共睹。第二,在汪精卫治下地区,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乱,令百姓生灵涂炭,让子弟兵血流成河。第三,越早跟日本人停战,就能把日军赶到东北去对付苏联。美苏往中国运送武器弹药打日本,可战场在中国,死的都是中国人,毁的是中国的家园啊!第四,与其让苏联坐收渔人之利,不如跟日本停战合作,这才是汪清卫的战略思维。现在分析来看,一点都不过时,就是很有远见的决定。日本跟苏联比,还算是有良心了。
该作者还说,汪精卫与蒋介石都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如“蒋介石同意跟日本合作,只要二人(指蒋、汪)一条心,当时中华大地四亿同胞所受苦难将会小得多”。这是什么话?名义上说不为汪精卫投日翻案,却为汪精卫投日找到许多“好处”,实际上说汪精卫的晚节并非不保,这不是翻案又是什么?我们能够为这样晚节不保的历史罪人去解脱吗?这是绝对不行的。
蔡锷与这类晚节不保的人,完全不一样。他虽然只活了34岁,一生却做了不少好事。更重要的是,他活着的最后一年,为四万万人争人格,高举了反袁护国大旗,为人民立了新功。而在他的声望达到顶点时,却忽然病逝,完美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这样崇高的晚节,评价自然就比较高。后来的国共两党领导人都给蔡锷予以高度评价,这就不奇怪了。
蔡锷与袁世凯的有着不同的聪明品位,不同的晚节,其结果就有了不同的评价。坚持晚节,作为一个不容忽视的道德准则,即作为评价历史人物的一种价值尺度,对今天生活着的现实的人们,也是一种启示和鞭策。
近日读到一篇文章指出,国内外有一股势力鼓吹各种错误思潮,而“历史虚无主义是基础”。其中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以“再认识”、“再评价”为名,运用各种手段,特别是新兴媒体,否定和歪曲我国历史,现代革命史,党的历史等。这是很值得我们注意和警惕的。(作者为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注释:
 (澳)骆惠敏编:《清末民初政情内幕》下册第532页,知识出版社1986年版。
 袁家宾:《我的大伯父袁克定》,《周口文史资料选辑》2007年第1辑,第72页。
 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第302页,张一麐眉批。上海,人文月刊社1936年版。
 石之轩:《袁世凯1916,悬崖上的龙椅》第185页,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张鸣:《共和中的帝制》第5、47、256页,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年版。
 吕峥:《中国误会了袁世凯》封二说明,同心出版社2014年版。
 苏全有、贺科伟:《袁世凯传》(最新插图本)第413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张一麟:《心太平室集》第8卷第36页,中华书局1947年版。
 方激编译:《龙蛇北洋—— <泰晤士报>民初政局观察记》下册第482页,重庆出版社2017年版。
 (美)沙培德著、高波译:《战争与革命交织的近代中国(1895-1949)》第97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梁启超:《护国之役回顾谈》,《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第89页,上海, 中华书局1941年版。
 赵钟奇:《云南护国前后回忆》,《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10辑第105页。
 北京《政府公报》1913年第504期。
 《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第162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版。
 蔡锷一到北京、袁世凯派人赠以万元表示祝寿,蔡锷谢辞。陆军总次长陈宧劝说,如果拒绝,是对大总统的不礼貌行为,蔡才勉强接受。参见刘达武:《蔡松坡先生年谱》,1913年条,《蔡松坡先生遗集》集首,邵阳,亚东印书馆,1943年版。
 参见陶菊隐:《蒋百里传》第36-37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
 梁启超:《护国之役回顾谈》,《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第88页,上海、中华书局,1941年版 。
 李文汉《关于蔡锷的几点回忆》,《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10辑第16页。
 李文汉:《蔡松坡年谱》1915年条,云南省嵩明县教育科石印,1943年。
 石之轩:《袁世凯1916,悬崖上的龙椅》第159页,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谢本书:《试论历史人物的评价》,《史学月刊》1965年第7期。
 刘光顺主编:《唐继尧研究》第483-485页,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
 陶菊隐:《袁世凯演义》第545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
 毛泽东1952年11月考察黄河,路过安阳时,看了袁世凯墓(袁林),即表示“留袁林做反而教材”。如果袁世凯不是“反面教材”,袁林怎么可能成为“反面教材”呢?
 黑云:《颠覆历史观!真正的袁世凯、蒋介石、汪精卫!》,《黑云杂说》2018年9月29日的“黑云网”。
 李慎明:《牢牢把握党对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求是》2018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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