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阳冰糖橙的百年往事】任璀洛2023年4期总134
2023-11-01 09:50:51   来源：   评论：0 点击：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际，湖南农村很多家庭每逢过年，常备的干果是瓜子、花生，常备的水果则是苹果、梨、甜橙。甜橙吃前需剥皮较麻烦，但味道鲜甜，可以在冬季长时间储存，是一种经济实惠的水果。在物质不充裕的年代，甜橙是很多农村人的古早年味记忆。彼时诸多柑橙类水果中，曾有一种名动一时，它就是来自雪峰山周边的黔阳冰糖橙。
实际上，黔阳冰糖橙和甜橙本是一家，它就是甜橙的一个变异品种。当地农民喜欢把冰糖橙叫做冰糖泡，泡在南方的方言里面就是球形果实的意思，比如蛇泡、刺泡、插秧泡、桑泡等，都是南方农村常见的球形小野果。
 
柑橘种植历史悠久
柑橘起源于中国，原产地即长江中下游地区。《尚书·禹贡》有“厥包橘柚，锡贡”的记载，即九州之一的扬州（今苏、皖、赣、湘、鄂等省）生产的柑橘，被列为贡税之物。《赵国策·赵策二》记载苏秦游说赵肃侯有言，“楚必致桔柚云梦之地”。秦汉时期，柑橘已经在南方被广泛种植和使用。马王堆古墓发掘时，就出土了橘子，香橙种子，还有一些橘皮佐料。
唐代王昌龄左迁龙标（今湖南怀化一带）时，在《送李棹游江东》诗中写道“楚国橙橘暗，吴门烟雨愁”。《光绪湖南通志》记载“沅州出枣柿，黔阳出橙柿”（注：出自光绪十一年刊印《湖南通志卷六十一·食货志七•物产二》，原文中标明引用《湖广志》，据核查原文出处为应为康熙二十三年刊印《湖广通志卷十九·田赋志屯田物产附》“枣、柿俱沅州，栗、银杏俱沅陵，香橙、核桃俱黔阳”）。湖南西部的戏曲、祭祀文化中，也留存了许多柑橘的印记，如阳戏《打求财》剧目有唱词：“鱼在深塘想升滩，鸟在笼里想飞山……龙标千里到武汉，想吃黔阳冰糖柑。”
雪峰山脉和武陵山脉相夹形成的小气候，夏季温差相对较大，有利于光合产物的积累。独特的气候条件和悠久的种植历史，使怀化一带成为了孕育柑橘品种的绝佳乐园，冰糖橙就是其中一种。
 
“冰糖泡”脱颖而出
“冰糖泡”最早被发现是在1935年秋，黔阳县龙田乡长碛村村民段幼旬，上山砍柴时，发现一颗挂满小果的柑橘树，试吃以后觉得甘淳清甜便将其移栽，在屋前后压条繁殖。段幼旬曾将收获的柑橘挑到安江城（黔阳县治所）去售卖，但因果实较小无人问津。其名为“泡”，就可见其果实之小，和今天经过筛选培育的冰糖橙果型大小不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段氏的柑橘一直鲜为人知，“冰糖泡”仅在段家附近的村镇为人称道。即使是怀化的专业农技人员，也几乎没怎么关注。2017年，袁隆平在参加《每日农经》节目时回忆，他在安江工作时，一次路过学校对面的村子，见到生产队长抓着个偷橙子的小孩，问：“这果子又小又没熟，你们偷它干什么呢?”小孩却说：“只有这种的最甜、最好吃！”
“冰糖泡”一炮而红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1964年10月中旬，生产队长段惟俊，在黔阳县农业局柑桔生产会议上反映了“冰糖泡”的情况。10月23日，县农业局派技术干部考察，将其认定为柑桔优良品种。这引起了县领导的重视，决定由县农业局出钱，县果品公司配合，以楠竹、铁丝将树围好，保护枝条，同时安排大安桥园艺场进行繁殖。1965年11月，农业局技术干部带着部分“冰糖泡”参加黔阳地区（后改称怀化地区）柑桔鉴评会被评为第一。1966年10月，“冰糖泡”果实参加湖南省柑橘鉴评，获得第一名。此后又多次在全国柑桔会议上名列第一。
自此，“冰糖泡”逐渐在怀化地区和省内外扩展开来。麻阳和永兴都是在这一时期引进的冰糖橙。
根据《麻阳县志》的记载，1973年后，麻阳县农业技术员杨民极几次从黔阳地区农科所、黔阳县园艺场引进柑桔新品种冰糖橙，试植成功后在陶一园艺场大面积推广（另一说是，1970年，麻阳县从地区农科所和黔阳县园艺场引进了少量冰糖橙接穗及树苗，在岩门平原村沙土上培植）。
1978年，永兴也从黔阳引进了冰糖橙。根据长碛村老橘农段承亮（段幼旬之孙）回忆，70年代，零陵、安仁、攸县等地来到长碛村引进冰糖橙种苗，还请去了3个技术员。随后，冰糖橙被广东、四川、江苏、湖北等10来个省区争相引进栽培。根据《永兴县志1989—2002》记载，1989年，永兴县内冰糖橙种植面积仅15公顷，年产75吨。而《黔阳县志》记载，1985年，冰糖甜橙达9000多亩，占柑桔总面积的22.5%。永兴县的15公顷换算得225亩，只相当于黔阳县冰糖橙种植的2.5%。可见，从70年代起，其他地区虽然纷纷引进冰糖橙，但一直到八九十年代，在种植面积上，黔阳仍然遥遥领先于其他县。
 
“冰糖泡”盛极而衰
黔阳冰糖橙最火爆的时期，就是前文提到的九十年代初期。当时的黔阳冰糖橙经过不断培育，皮薄多汁，全国各地的客商上门求购。现今黔城一带的大客车司机谈起当年前往山西、内蒙古和东三省等地行销柑橘的场景都双眼发亮。当时的黔阳冰糖橙可以卖到每斤1元多，在那个年代的果农确实可以算得上收入不菲。冰糖橙的种植极大地改善了黔阳人的生活条件，怀化很多种植冰糖橙的地区都有这样一句农谚“娶新娘，盖新房，上学堂，全靠冰糖橙来帮忙”。据说90年代有不法之徒偷一晚上的冰糖橙，第二天换了一台电视机，足见当时黔阳冰糖橙的重磅热度，当然对于这种违法犯罪行为必须予以严厉谴责。
那时候黔阳县还涌现了柑橘大王钦万有这样的风云人物。根据《二十世纪湖南人物》一书及八九十年代的报纸记载，1985年，岩垅乡青树村村民钦万有，坚信包产到户的政策短期不会变，以超前的眼光贷款500元，通过承包、租赁、互换和分成等方式流转周边荒山500亩，搞起了以柑橘为主的规模种植、养殖农业经营。这个普通共产党员一跃成为响彻全国的种养大户，名字和事迹从黔阳县的一个小小山乡传遍四面八方，传到中南海。1989年他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到北京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0周年大庆，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到1993年，他的果园有3600多亩，拥有自己修的公路、自己建的引水渠、自己架的无线电网络，还有汽车两台等等，固定资产在2000万元以上，承包的土地扩展到贵州省锦屏县。多名国家领导和省领导曾到他的柑橘园考察。钦万有种植冰糖橙产生了巨大的示范辐射作用，周边的农民纷纷效仿，此时黔阳县的冰糖橙产业一片烈火烹油的景象。
1997年，黔阳与洪江仓促合并，黔阳一词在行政区划名中消失了。黔阳和洪江的人民群众对彼此的认同度不高，区划名虽然改了，冰糖橙并未改名，而是继续冠以黔阳之名，但黔阳冰糖橙的热度仿佛盛极而衰，随着黔阳改名逐年下降了。黔阳冰糖橙的收购价相较于90年代初，反而还降低了，高于0.6元每斤的收购价都难得一见。遇到收购价过低的年份，一些果农预估卖出的柑橘价钱不足以支付采摘和运输的人工成本，宁可冰糖橙腐烂在果树上，也不愿意出售。许多农户砍掉橙子树外出务工，没有砍掉树的也丢下橙子不管。麻阳、永兴等地的冰糖橙虽然也经历了低潮，却后来者居上，品牌越做越响亮。后来有一段时间，湖南人都知道麻阳和永兴生产冰糖橙，却对红极一时的黔阳冰糖橙知之甚少。
 
期待“冰糖泡”重新崛起
曾经领跑的冰糖橙龙头县为何突然掉队了？有人说是产业经营模式过于粗放，大家一哄而上，急于扩大规模，导致恶性竞争；有人说是创新不足，发展这么多年，果农还是只能在家等候水果商上门收购，没有进行果实分类和也没有探索罐头、果干等加工方式；有人说是果园管理不规范，种植技术全凭个人经验喜好，果园都密集连片，光合作用不足使得果实偏小，也导致了果树病虫害的传染频发，如大果实蝇这种虫害，一个果园的疏于管理，来年病虫害可能影响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疏于管理，来年病虫害可能影响一个乡镇。
各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但总体来看，其原因绝非是一两个因素，而是是多方面的、综合性的。概括起来说，是黔阳冰糖橙产业在缺乏整体引导的情况下，没有跟上社会消费变革和消费升级，从而导致产业投入、研发不足，继而导致果园管理不善等情况的不良循环。所幸地方党委政府也发现了相关情况，果断地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引导扶持柑橘产业发展，建立现代农业示范园，开展标准化生产，宣传、打造品牌，逐步打破产业不良循环圈。通过十多年的努力，黔阳冰糖橙已慢慢从低谷走出，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黔阳冰糖橙能再次脱颖而出。
（作者单位：湖南省地方志编纂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