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湘人词杂记（三则）】熊治祁2018年1期总111
2018-05-07 10:21:01   来源：   评论：0 点击：

一、蒋竹如《如园长短句》
蒋竹如（1898—1967），字集虚，别号继琬，湘潭人。曾就读于湖南省第一师范第十三班，比毛泽东低两个年级，由于是同乡，两人过从甚密。蒋是新民学会会员，曾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脱党，从事教育工作。新中国成立后，被聘为首任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954年8月，曾致信毛泽东，针对国家购粮、修建水库等工作提出四点建议，毛泽东认为“值得注意”，批转陈云、邓小平阅，并复信与蒋。
我近日从湖南省图书馆觅得蒋的《如园诗存·附存长短句》一卷，系1940年铅印本。开卷首篇为《满江红·思母，和润之原韵》：
独步南陔，惊心处、黄花瘦骨。伤早岁、零丁哀苦，背人偷哭。残照暗流衰草泪，白云望断慈亲屋。问西风、可有望儿魂，依闾不？
儿今冷，谁缝服！儿今病，谁求卜！细思量，长自恩情飘忽。书剑一灯余梦绕，江山故宅慵身复。数飞鸦、点点月明中，愁深谷。
蒋词未附原作，但词牌、副题及词的用韵说明，毛泽东曾经写过一首《满江红》词，内容是怀念母亲，其用韵则与蒋词完全一致。但现今公开出版的各种毛泽东诗词集中，没有这样一篇作品，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现在要找到毛泽东原作，可能性已经很小。特记叙于此，供博雅方家参考。
《如园长短句》知者甚少，兹另录其词二首，或可见作者之词风及情怀。
满江红
廿载中华，何消说、纷纷扰扰。君试看、蛟螭昼舞，狐狸夜啸。中泽嗷嗷悲集雁，苞荆肃肃惊栖鸨。最无聊、蛮触互争雄，年年闹。
南满地，无人保。东海寇，何时了。算新仇旧耻，不知多少。壁上诸侯皆坐视，沙中子弟唯私饱。问何人，收拾旧山河，重新造！
蝶恋花·咏雪
阵阵飞来浑如絮。冷冷清清，默默全无语。怪道飘零多意绪，乘风万里将何去。
薄命如花逢岁暮。竹里梅间，暂作翩翩舞。一片冰心情几许，人间未有安排处。
二、吴敏树《鹤茗堂百二词钞》
吴敏树（1805—1873），字本琛，号南屏、东生翁、柈湖渔叟，巴陵人。晚清著名学者、古文家，著述颇丰。治学精严，古文被曾国藩称为“字字如履危石之下，落纸乃迟重绝伦”。如此治学为文的大家，却撰有一部俚语连篇、风趣横生的《鹤茗堂百二词钞》。作者在《立春日题鹤茗堂词卷》诗中称“自拣新声制小词”，词集中的所有词牌全为其自制，没有一种与《康熙词谱》的词牌相同。这在词的创作史上，可谓是前无古人。
吴敏树用这些小词写生活情趣、身边琐事、乡村风俗，时或通篇俗语，既诙谐风趣，而又生动逼真。
如《奴儿慢·即事》：
寒起寻炉，钻火到房中。木皮燃了，照纱窗一色通红。奴儿未醒，朦胧。唤将来走动匆匆。
渴了相如一夜，头脑冬烘，笼冬。待老子亲煎治水，鹤茗家风。
又如《开头饮·拜年酒》：
拜年吃酒，元旦家家都有。族众欢和，是第一家风仁友。小辈若贪茶，房中吃米花。
当头拜过，领取糍粑一个。随意花糕，撑起兜儿包裹。回去告阿娘，床边好捡藏。
吴敏树名声在外，和不少达官贵人有交往。《鹤茗堂百二词钞》中有不少寄赠这些人的作品，但较少颂扬祝福之语，多是随性而作，有时甚至“幽他一默”。如《马借无·寄王壬秋》：
问狂奴，近来狂减些无？省下盘飨都不吃，自撰权舆。顾我犹青，看人尽白，眼光如月如珠。衡阳雁，不见来书。
缘何更上京都？莫是平夷有策，要借章疏？海上兴锄，山中脱剑，几人解贡深谟。近来骢马，多般无力，还我耕庐。
吴敏树在《鹤茗堂百二词钞》自序中说：“盖古人成腔，本皆新造。或云声先辞后，乐府之遗理故有之，然亦何必拘拘尔也。”不过他的这种见解并未获词学界认可，叶恭绰的《全清词钞》便没有选收他的作品。晚清及民国初的诸多词话，对湘籍词人多有评介，但也无人涉及吴敏树这种独辟蹊径的创作。
三、叶恭绰选清代湘人词
叶恭绰选编的《全清词钞》总计收词8200余首，作者近3200人（部分作者生于晚清，词创作于辛亥革命后），是一部很有影响的大型词集。其中选收湘籍作者及其作品的情况略如下述：
选收作者93人，选收作品222首，约三分之一的作者仅收选1首（全书亦大抵如此）。
重视湘籍名家之作，如选收王夫之12首，张祖同14首，陈锐8首，王以敏、陈锐各7首等。
肯定湘籍女词人的创作，选收湘籍女词人11家，多数选收作品两首以上。
自宋至清初。湖湘以词名家者寥若晨星。程颂万谓“吾湘先士鲜言词学”（《美人长寿庵词自序》）王先谦有感于此，“乃选六家词，欲以张楚军”（王闿运《湘雨楼词序》），六家，即孙鼎臣、周寿昌、李恰、王闿运、张祖同、杜贵墀，都是与王先谦同时代的人。所谓“张楚军”，即谓湖湘词的创作，至晚清已呈现出崭新的面貌，在词坛颇具影响。叶氏当是认可了这种观点，因而在编纂《全清词钞》时对湘籍词人及其作品给予了相应的地位。
但是仔细检阅书中所选湘人词，亦有颇欠斟酌之处。
如周寿昌仅选收两首，朱彝亦选收两首。周寿昌，字荇农，号自庵，长沙人。道光进士，官至礼部侍郎。系著名学者和诗词名家，有《思益堂词》一卷。王先谦编《六家词钞》，周即其中之一。陈乃乾编《清名家词》仅收百家，湘籍三家，周亦为其中之一。朱彝，字鄂生，长沙人。诸生，清末由耒阳教谕转观察。著有《真斋诗集》，末附词三首，均非上品，叶氏竟选收了两首，两相比较，殊觉不当。
又如清末宣传革命的报人陈叔柔选收五首，而反清讨袁志士宁调元竟无一首入选。宁调元有《明夷词钞》一卷，收词百余首，其中伤时忧国之作慷慨激昂，满纸忠烈之气。宁、陈二人同为反清志士，且同年（1913）离世。叶氏忽略宁词，殊觉不解。
类似上述两例的情况还可列举若干，兹不赘述。
此外，叶氏为湘籍词家所撰写的小传，亦有少数错讹。
如第三十五卷王先谦小传：“……有《六家词钞》及《诗余偶钞》六卷。”实则二者同书异名。
又如第三十七卷胡元仪小传：“……字子威，湖南湘潭人。有《步姜词》二卷。”光绪二十年（1894）刻本《步姜词》卷首作者自署“长沙胡元仪”，可见叶氏未亲检此书。第二十九卷收南窪牧叟词一首，无作者小传，仅称“有《南窪牧笛》一卷”。实则南窪牧叟系胡元仪之晚号，《南窪牧笛》即《步姜词》之另名。
虽然《词钞》在湘籍词家及作品的取舍上未能尽善，且稍有微疵，但从总体上看，编者选取的尺度还是比较准确的，对于研究清代湖湘词的创作成果和发展过程，均可供参考。
（作者系本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