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老炮儿的江湖

　　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这个冬天，电影《老炮儿》很是火了一把，赚足了票房，同时也赚足了话题。其实，在那个时代，长沙也有不少“老炮儿”似的人物，至今，他们还不时会谈起其时的江湖和规矩

 壹 

　　冯小刚：“老炮儿”湖南话里就是“老口子”

　　冬日北京街头，无照经营的煎饼摊小贩跟城管起了冲突，为了保住糊口度日的家什，小贩撞坏了城管车车灯，而城管扬手就打了小贩一记耳光。紧要关头，冯小刚饰演的“六爷”出场了。“六爷”主事儿，先说明白自己的规矩：无照错在小贩，煎饼摊三轮车归了城管，而且小贩还得把人家的车灯赔了，但那一巴掌，小贩倒是可以还给城管。当然赔车灯的钱和重新做个煎饼摊的事儿最后都是“六爷”担了下来。规矩之外，还得仁义，这些都是“六爷”的理儿。虽然“六爷”总瞧着眼下的世界，大家伙好像都不那么讲究了。此为这个冬天最火的电影《老炮儿》小品式的开头。

　　“老炮儿”在北京话中，是专指提笼遛鸟、无所事事的老混混儿。有人说，北京“老炮儿”对应到长沙有很多种说法，“水老倌”、“二老倌”；比“水老倌”再狠一点的，可能就称之为“二流子”。

　　有位安徽朋友告诉记者，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他来长沙出差住在一小旅馆里。天黑了后，街道上义务巡逻的娭毑在外面扯开喉咙喊：“小心火烛咧！小心‘水老倌’咧！”这位朋友不明白“水老倌”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觉得‘水老倌’该是可怕的一类人，否则，不会跟火烛一样要提防。”的确，“水老倌”嗓门大，蛮横霸道，动辄就会操家伙，在刀光剑影中混生活。那个年代，长沙人害怕“水老倌”，也厌恶“水老倌”。

　　六爷曾是“横行”老北京的“老炮儿”，年轻时身边围了一圈朋友，老了改不了管闲事的脾气，如今开间小杂货铺，养只八哥，他想守着胡同里最后这点兄弟义气过生活，直到儿子晓波惹下祸端，逼他跟胡同外头那个有点陌生的世界交回手。六爷仁义、仗义、规矩、讲究，显然，“老炮儿”跟只讲打打杀杀和比嗓门大小，乃至偷鸡摸狗的“水老倌”、“二流子”不是一回事，也跟现在在网上骂骂咧咧的自称顽主的不是一回事。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冯小刚祖籍在湖南湘潭，所以，当有记者问什么人才能称为“老炮儿”时，他脱口而出：“老炮儿”在湖南话里就是“老口子”。

　　“百度百科”关于长沙方言“老口子”的解释有两个意思：一是泛指有经验的人；二是指在每个行业摸爬滚打混多年，很有经验，很熟悉某行当的人。“总之每个行业的经验丰富的前辈，都能称之为‘老口子’”。其实，“老口子”的内涵远远不只是“有经验”，还应该包含规矩、义气、威信……把冯小刚的话反过来说，“老口子”在北京话里就是“老炮儿”。和“老口子”一样意思的长沙方言，还有“老粒子”、“长沙里手”等。

 贰 

　　北正街：曾是长沙“老口子”最集中的地方

　　那个年代社会鱼龙混杂，一些地方成了大大小小的“江湖”。而“江湖”的价值观就是凡事讲规矩，一码归一码。“六爷”的江湖地位，靠的就是这一身的硬气和不磨叽的态度，无论是言语还是干架，都是一样强硬。可谓是见事儿不躲事儿，一定要上前论出个一二三来，理论不行咱就约架解决，总之，只要咱是占理的，就是不怕你，咱不占理，也有不占理的办法解决。

　　如至今，“江湖”早已消亡，“六爷”的观点和态度现在这个讲究秩序和法制的社会里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一个电话，110就来了，‘老口子’自然没有市场了。”一曾经的“老口子”如是说。

　　正如“六爷”生活在北京胡同里，上个世纪80年代，长沙的“老口子”也大多出身于街巷。有人问今年63岁的龚正明是不是长沙人？他总是笑着答非所问地说：“我是正宗‘北正街大学’毕业的！”问话的人连忙打断他的话，恭敬地说：“喏，那您是长沙‘老口子’。”

　　谁也说不清楚长沙有多少“老口子”，但北正街却曾是长沙“老口子”最集中的地方。龚正明家在北正街中段的头卡子附近。那一带商贾活跃、店铺林立。有同利长南货店、北协盛药房、酱菜店、杂货铺、面馆、布庄等，还有个专演湘剧的“群艺剧院”。身居闹市，每天一大早就听到各色吆喝：“买豆腐脑啵！”“河水唉，卖河水！”“卖擦牙灰吔！”“卖鸡蛋啵，新鲜的土鸡蛋！”以及那抑扬顿挫的“锵刀磨剪啊”、“黄泥呃——黄泥”，男女声相杂，声声蹦脆，叫得人莫想睡懒觉。“为什么北正街‘老口子’多？大约是北正街热闹、做买卖的多，这样一来，矛盾纠纷当然也不少，当法制监管不到位时，就需要‘老口子’出来平事理了。”龚正明坦言，换到今天，他也不愿意去充当“老口子”。“‘老口子’不仅要硬朗不怕事，还要口碑好，像个人样，在街上讲得起话……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爱打抱不平！”

　　直到现在，龚正明一年四季都是平头，冬天的穿着打扮几乎永远是西装领带，外套一件笔挺的呢子大衣。穿戴得整齐、简洁，“一看上去人就有精神”。龚正明说，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有点像《老炮儿》里开场戏。三娭毑是个孤寡老人，六十多岁了，靠在家门口摆个烟摊子过生活。“隔三差五的，就有穿制服的人来占三娭毑的便宜，平时拿包精白沙就算了，但那一天有个戴眼镜的非要拿包芙蓉王，三娭毑当然不乐意了，吵了起来。当时，我正好路过三娭毑的家门口，看到了这一幕。我上去一把揪住‘那个眼镜’的衣领，他骂骂咧咧的嘴巴不干净，气得我将他提起来甩到了麻石上。他当时还不服气，我就指着他的鼻子，一板一眼地说，以后只要看到他来北正街一次就要打一次。你猜怎么了？从此以后，‘那个眼镜’真的就再没来过北正街，那些穿制服的人也不敢欺负三娭毑了！”

　　龚正明讲起他的那次“壮举”，仿佛就在昨天，眼睛亮闪亮闪的。“老口子”也是讲规矩的，“那些规矩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欺负老弱病残。”龚正明说，那些欺负老弱病残的人是“二流子”。所以，龚正明不同意长沙的“老炮儿”是“水老倌”：“当时，北正街上‘水老倌’‘二流子’多，但他们也怕我们咯些‘老口子’！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分析是邪不压正，‘老口子’有正义感，像‘六爷’那样令人敬佩。”

 叁 

　　望月湖：小小的棋社就是藏龙卧虎的“江湖”

　　博客名叫“桦哥站在子弹上的男人”从事的是计算机行业，上个世纪80年代末从武汉来到长沙，算不上正宗的长沙“老口子”，但也曾有过一段“江湖”记忆。因工作的关系，“桦哥”和几个同事都住在河西的桐梓坡。“当年的桐梓坡，非常荒凉，一到晚上就难觅人烟。下班后，除了在宿舍里打牌喝酒之外，几乎没有更多的娱乐。实在无聊了，就去望月湖的四季棋社下棋。”

　　其时，长沙的棋社不少，但河西以东北人老李开的四季棋社最有名。“那是一楼的一套二居室，紧挨着马路，门前有几棵大树，树下面随意地摆放着十几副棋盘。有围棋，也有象棋，以围棋居多。”

　　棋社里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而可以放心的是，场子里绝少有逞强斗狠的。这是因为，棋社里有几个固定的硬腿。“他们的职责主要是看场子，因棋社与棋社之间也互相踢馆；另外一方面，他们还要看有没有‘带笼子’的，同时也兼做一下仲裁。棋力最高的被称作‘元帅’，次之的叫做‘金刚’，再次的叫‘督管’。去的次数多了，我发现四季棋社虽小，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藏龙卧虎的‘江湖’。”

　　“桦哥”在博客上详细记载了四季棋社“江湖”规矩。去棋社下棋是有流程的，新人第一次去，先花两块钱泡一杯坨茶。如果是一个人，“督管”会邀请你下一盘，下完后，“督管”会很认真地告诉你，你的棋力在这里只能跟谁谁谁下。如果你赢了“督管”，“金刚”会出来接待你。只有赢了“金刚”，“元帅”才肯赏光。这种情况很少，看场子的人大多是高手，而“金刚”基本上就是退下来的职业棋手，更莫论“元帅”了。

　　划分好档次后，来人就可以根据实力去挑选各自的对手，但无论水平高低，“素棋”是没有人下的，多少都要带点彩头，所谓“彩棋”，也就是带点赌注。老板会在每盘棋后收一块钱的水钱作为抽头，赌注越大抽头越大。“像我这样的低水平，一般是下一包盒白沙。棋力相当接近的会下精白沙或者芙蓉王。高手下彩棋，在里面的屋子下，一是需要安静，二是因为赌注比较大。”

　　最刺激的就是踢馆，踢馆分两种，一种是个人踢馆，从“督管”开始踢，一直踢到“元帅”。赢了，老板给踢馆的人奖励一条芙蓉王，包一个红包。输了，踢馆的人买一条芙蓉王送给“元帅”。另外一种，就是棋社踢棋社，“元帅”对“元帅”。布局结束后，“督管”会要看客们下注。“下注的金额被记在老李儿子的作业本上，直到有一方‘元帅’不接注为止……几十个人围着，小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鸦雀无声，只听见落子的声音。”

　　棋社的制度似乎很健全，可依然会有人装“趴米子”躲过“督管”的眼睛。这种行为在长沙被叫作“杀猪”。棋社毕竟是棋社，不会这样直白，而是叫做“刀客”。虽然四季棋社经常会有些小插曲，但这个“江湖”很多时候还是平静的。在这里，大家都不互相打听，从来都是泾渭分明。当然，有时也会称兄道弟，比如说没有烟抽了，“兄弟搞根烟恰啰”，“你拿唦，只莫嫌烟硕哒”。不下棋的时候，大家就坐在一起扯谈，互相逗乐子，下棋差的就叫“豆腐脑”，输了就叫“弹了”，不会下了就说，“发麻”了。有人来下棋，老李最爱说：“又来了一个‘豆腐脑’。”

　　后来，“桦哥”在河东买了房，很少去四季棋社。再后来，四季棋社没有了。然而，“桦哥”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季棋社，“开车经过望月湖，耳边总是响起棋社老板老李的声音：‘你咯杂豆腐脑，发哒吧……莫想哒啰，就快弹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