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个汉代私家故事

　　8月份淅淅沥沥的雨天。沉重的铁锁“哐啷”一声打开，锈迹铁门磨在地面发出刺激耳膜的尖叫，四五只土狗子狂吠着就要冲将上来。

　　守墓的马尾大姐有着一张憨善的脸，“莫怕莫怕，我这就把它锁起。”

　　这里是湖南财经学院田径场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显然不常有人来访，马尾大姐的步调带着些欢快。小山包顶一所巨大的房子中，便是西汉长沙国王后渔阳之墓。

　　西汉，两千年前的广袖深衣，儒术独尊。渔阳此人，正史野史全无记载。她叫什么，嫁给了哪位长沙王，有过多少子女，还有她的恩怨情仇，一切都是无法知晓的故事。

　　浩繁的随葬物品可以想见这位王后下葬时旗幡如云宗族如簇，两千年后，却只留下这样一抹痕迹，告诉后人她曾真实存在。

　　考古人员恐怕是最接近历史的人。每当有工程动土，他们便要带着洛阳铲去工地。这种出现在无数盗墓小说里胡盗墓工具，也被考古工作者用来勘探保护古墓。

　　从事二十多年考古工作的长沙考古所何所长说，所有建设项目在动土前必通知考古所先做调查。“用洛阳铲在工地上钻探，几米或几十米深，一直打到生土层为止，以确定地下是否有古墓。”

　　有时候，洛阳铲的圆筒会带出漆器或铜器碎片，那是打到文物上了；有时候，会碰巧打到葬具上，带出棺木的一小块。在长沙已发掘的1900多座汉代古墓，绝大部分都是由考古者在城市的扩张进程中发现。

　　我们在渔阳墓山头上眺望。居民说，几十年前此处还是荒无人烟的坟岗，现在已是2号地铁即将穿过的繁华之地。位于望城区的另一座长沙国王陵，从前的菜地如今是成片的商品房小区。

　　而远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城市小得可怜：以现今五一广场为中心的长沙国都“临湘城”，放到现在就是个普通集镇的规模，无怪乎西汉文学家贾谊被贬斥到长沙国给长沙国王当老师时，如此悲愤不甘。

　　采访结束时，我想起渔阳墓的那个盗洞。唐朝的盗墓者在渔阳墓顶挖了个盗洞，遗忘下来的铁口木臿也被当做文物，和古墓文物一起保存下来。像这样，后世子孙的新生活构建在古人曾繁衍的土地上，一并化作历史，成百成千年的传递下去。

　　“你们要不要进屋喝点茶？”告别前，守墓的马尾大姐很想跟难得的访客聊聊天。或许千百年后，我们的生活又成为此地考证历史的一抹新痕迹。

　　时光浩浩汤汤，有物可证的成了历史，湮灭无痕的是谁也不知道的人生。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这个时代的我们又将成为谁的古迹。

　　半个世纪前，年轻的高至喜，欢快地踩着自行车，把五一路一座汉墓里的“金银珠宝”运回考古所；半个世纪后，他经手整理资料的长沙古墓已经达到4000多座。

　　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我们没有想到，长沙城繁华地表下竟处处埋葬着如此多的历史，它以出土文物的形式让人可观看可触摸，而不仅仅是凭借书本里的记载和传说来想象。

　　在亲手摸到一座汉墓的题凑时，在亲眼看到一座汉墓的墓道斜坡时，猝不及防就跟两千年前的真实生活有了奇妙的交集：古人也曾站在我所站立的位置，触摸到我所触摸到的东西。

　　因为有了把时代和物质暂时尘封的墓葬传统，我们才得以与自己不曾经历的时光打个照面，获悉这片土地上那些我们从不曾知道的私人细节，知晓我们的先人曾走过一条怎样的道路。

　　潇湘晨报记者丁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