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笔记卷六诗联轶话

喝酒与买书

    戊辰（编者按：１７４８年）秋，余宰江宁，将乞病归，适长沙陶士璜方伯调任福建，路过金陵，谓余曰：“子现题升高邮州，宪眷如此，年方三十，忽有世外之志，甚非所望于贤者也。”余虽未从其言，而至今感其意。甲辰（编者按：１７８４年），在广州，遇方伯之孙诵乃祖《买书歌》曰：“十钱买书书半钱，十钱买酒酒可餐。我言舍酒僮曰否，咿浯万卷不疗饥。斟酌一杯酒适口。我感僮言意良厚。酒到醒时愁复来，书堪咀处味逾久。淳于豪饮能一石，子建雄才得八斗。二事我俱逊古人，不如把书聊当酒。虽然一编残字半蠹鱼，区区蠡测我真愚。秦灰而后无完书。”

（清袁枚《随园诗话》）

预知中榜

    吾乡吴修撰鸿，督学湖南。壬午（编者按：１７６２年）科，湖南主试者为嘉定钱公辛楣、陕西王公伟人。诸生出闱后，各以闱卷呈吴。吴所最赏者，为丁甡、丁正心、张德安、石鸿翥、陈圣清五人，曰：“此五卷不售，吾此后不复论文矣。”榜发日，吴招客共饮，使人走探。俄而抄榜来，自第六名至末，只陈圣清一人。吴旁皇莫释。未几，五魁报至，则四生已各冠其经，如联珠然。吴大喜过望。一时省下传为佳话。先是，陈太常兆  在都中，以书贺吴云：“今科楚南得人必盛。”盖预知吴、钱、王三公之能知文，能拔士也。吴首唱一诗，云：“天鼓喧传昨夜声，大宫小徵尽含鸣。当头玉笋排班出，入眼珠光照乘明。喜极转添知己泪，望深还慰树人情。文昌此日欣连曜，谁向西风诉不平。”一时和者三十馀人。后甲辰（编者按：１７８４年）三月，余游匡庐，遇丁君宰星子，为雇夫役，作主人，相与序述前事，彼此慨然，且曰：“正心管领庐山七年，来游者先生一人耳。”

（清袁枚《随园诗话》）

南省无如卑职者

湖南邓训导显鹤博学能诗，选沅湘耆旧诗集，搜罗文献颇赅。道光时，卿大夫犹知宏奖风流，邓交游颇广，有不逞者嘲之曰：“藩司昨日拜区区，顷接中丞片纸书。南省无如卑职者，东斋敢说宪纲乎?芽一联春海传家宝，两字如山镇宅符。惟有新来陶太守，揭开手本骂糊涂。”

（清徐珂《清稗类钞》）

李星沅弟亦能诗

湘阴李星渔，字季眉，恬旷不乐仕进，兄官总督，从子辈或官翰林、封疆，交游冠盖之甚，甲大湖南。星渔少补诸生，兄贵，即不应试。宅畔构园，杂莳花木，吟笑其中，时或赋诗，与二三贫土酬唱，达官名儒，皆不知总督有弟，且能诗也。星渔诗不为险句瑰词，而性情既真，诵习尤博，随意舒写，自足动人，《长庆集》之正传也。今录其《咏老马》曰：“乾坤戌马几仓皇，闲煞嘶风老骕骦。万里有心穷月窟，一生无福到沙场。拳毛竞说燕台骏，汗血争夸汉苑良。瘦骨倚墙谁过问，荒郊残照哭孙阳。”

（清朱克敬《雨窗消意录》）

陆费中丞赋《湘江竹枝词》

吾邑陆费春帆中丞瑔，由明经起家县令，历官至湖南巡抚。自幼即耽吟咏，在长沙节署时，筑校经堂课士，尝以湘江竹枝词命题，自赋十二绝，极绵邈悱恻之致，录二首于此。“斑竹涓涓泪尚零，望湘亭上吊湘灵。孤篷听雨巴陵岸，一夜愁心满洞庭。”“三十六湾芦荻秋，飞花如雪扑廊舟。请看今夜湾湾月，双宿鸳鸯已白头。”

（清陆以湉《冷庐杂识》）

彭玉麟小孤山摩崖题句

    彭雪琴侍郎，以水师克复小孤山，凯旋后，摩崖题句云：“书生指挥战船来，江上旌旗一色开。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孤回。”

（清葛虚存《轶事》）

彭玉麟金陵诗兴大发

彭侍郎玉麟，丰功伟业，照耀寰区。而其吐属之名隽，有非他人所及者。《宿莫愁湖上》诗曰：“石涧泉声瀑布流，万竿修竹拥僧楼。我来睡入云窝里，晓起推窗白满头。”又《题也园来雨楼联》云：“把酒漫谈三代事，推窗好纳六朝山。隔岸莺啼春树绿，卷帘鱼唼落花红。”抑何风流旖旎乃尔也。

（清葛虚存《轶事》）

彭玉麟太白楼题诗托梅姑

    衡阳彭雪琴宫保玉麟，幼时，玉貌风流，丰姿俊雅，邻女梅仙见而悦之，托妪致意，愿委身以从。宫保感其意，颇首肯。后格于势，事遂寝。女因而致死，宫保伤之，誓愿画梅花十万幅以报。故其《题采石矶太白楼》诗云：“诗境重新太白楼，青山明月正当头。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当蹇修。到此何尝敢作诗，翠螺山拥谪仙祠。颓然一醉狂无赖，乱写梅花十万枝。姑熟溪边忆故人，玉台冰澈绝纤尘。一枝留得江南信，频寄霜思秋复春。太平鼓角静无哗，直北旌旗望眼赊。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或谓此事未确，可以不必流传。然儿女英雄，多情一辙，无庸为贤者讳也。

（清葛虚存《轶事》）

解散歌

    曾文正公治兵时，发酋固结不解，而文正最得攻坚攻瑕之法，故终克奏肤功也。有《解散歌》告示，遍贴乡村镇堡，所谓贼要聚，我要散也。予亲见之，今日久大半遗忘。以俗言道之，所以使愚人闻之易解也。其起曰：“莫打鼓，莫打锣，听我唱个解散歌。此时贼多有缘故，大半都被掳进去。初掳进去就挑柴，上无衣服下无鞋。挑了柴，又挑担，板子打得皮肉烂。看看头发二寸长，就要逼他上战场。上前又怕官兵斩，退后又怕长毛砍。想起爹娘眼哭肿，又羞又怒又惊恐。夜半商量逃回家，层层贼卡有盘查。”又有句曰：“第一不杀老长毛，一尺二寸皆遣逃。第二不杀做伪官，被敌强逼也可宽。第三不杀贼探子，被贼鞭打当差使。”终又有句曰：“不准仇人告旧状，不许县官断旧案。我之兵将亦须知，莫抢银钱莫剥衣”云云。其亦伏波聚米，留侯吹箫之遗意也夫。

（清丁柔克《柳弧》）

江忠源旅舍题壁

定海蓝少府居中有《旅舍题壁诗录》数册，皆记历年南北往来所见也。中有七律一章云：“劳生无计了情缘，踏遍红泥意黯然。万里关河鱼腹纸，五更风雪马头鞭。浪游燕市悲前事，小别章台感隔年。寂寂晓风残月里，选词谁唱柳屯田。”后署苍江懒樵草，丁未二月十八日识。蓝君原注：懒樵，新宁人，名忠源，姓江。又注：书法极为苍秀。按江公以拔贡举孝廉，起家教职，作宰渐西，调起军营，带勇剿寇。南昌被围时，已官廉访，助守尤力。旋擢安徽巡抚，殉难庐州，赐谥忠愍。迹公生平，英风伟节，远媲张、许。雕虫小技，固不足言，乃诗笔之工又如此，贤者洵不可测也。蓝君所录缘字韵七律风数章，首唱者书贯城县谷疃集刘姓旅店，次河津吏韵。忠愍殆因计偕过此和题欤！

又公在江西守城时，有《感事》一首云：“东望三城久未改，又闻鼙鼓入中州。孤城保障吾何敢，大局艰难剧可忧。前席每思廉李将，中兴谁是岳韩俦。时危多病宁天意，差幸甘霖兆有秋。”原注：“时方望雨。”此诗忠爱之忱，溢于言表，气格自胜《题壁作》、《张睢阳围城闻笛之咏》、《卢建斗军中七夕》之篇。遥遥千古，堪以鼎峙，名臣遗著，不可多得，谨录以资咏叹焉！

（清葛虚存《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