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亭“标准钟”的故事

　 　中山亭乃长沙市的老地标，地处民国时期“湖南第一街”中山路中轴，原为长沙南北干线黄兴路的北起点。83年前，中山亭因纪念孙中山先生而建，今天，孙中 山像已挺立在中山亭前，承载着对先贤的追忆，因中山亭在当年以标准钟楼的形式出现，更凝固着湖南人对标准时间的追求……

　　文/任大猛

　　当“时间”成为时尚追求，长沙的摩登男女，群集八角亭街头掏出怀表“对时间”

　 　1929年的长沙城，忽然出现一道“靓丽的风景”：原本不注意时间的长沙人，不少人开始以戴表为时尚，阔少、大佬、姨太、少奶、小姐、洋派绅士、妓女， 人人腕上或口袋中，总扣着或放着一只金光灿烂的怀表或手表，他们常常出现在长沙最繁华最热闹的八角亭，依照八角亭寸阴金公司门口的钟为标准来对时间。

　　1929年5月26日湖南《国民日报》副刊上曾蘅对于这种“风景”讥讽道：这哪是在对时间，对时间又何必都站在繁华大街上？他们分明就是在炫富（他们只是用表来表示阔绰，管它走不走，管它走得准不准，只要有一个表就够了）。

　　长沙摩登男女在八角亭给自己手上戴的手表，胸前揣着的怀表“对时间”的类似景象，其实在我们的城市生活中得到延续，上世纪90年代手机刚流行时，在全国各大城市就总有一些人爱在繁华的马路上打手机，大声说话。

　 　不过，摩登男女在八角亭对时间，除了炫富，更显现为一种时尚追求，他们其实是时代的风向标。 就在此时，长沙已经有一只脚踏进现代化的门槛内，毫无疑 问，繁华的都市生活，需要精确的时间，因为无论乘火车、乘轮船去新生活的远方，还是乘长途客车去湘潭、邵阳等县城，都必须要按时。此时的湖南省城颇有一种 奋发向上的气氛，连其时的公务员也认为，守时不但可洗刷旧日官场拖沓恶习，亦能提高行政效能，对改造和革新整个社会会起到积极作用。“严守时刻”在长沙被 认为是成为都市人必具的行为准则之一。

　　一年后，当德国进口的西门子电钟装上中山亭钟楼，到长沙观光旅游的各大城市的人们觉得长沙这座城市，颇具摩登气息，“其气象在中部地区可谓首屈一指”。

　　“准市长”余籍传拆除旧督署照壁，建起中山亭，确定长沙南北干线起点

　　中山亭以英国式建筑式样建造而成，采用的材质为水泥、钢筋、麻石及照壁上拆除的青砖。建成之后，乃至后来被“文夕大火”灼烤，甚至在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今天，中山亭一直是长沙地标性建筑之一。

　　中山亭兴建的具体时间为1930年2月，到1930年7月已基本竣工。不久，红军攻进长沙城，中山亭正对面的国民政府湖南省政府被烧毁。

　　中山亭是在当年长沙“准市长”余籍传拆除“代表封建主义”的“旧都督府照壁”的基础上兴建而成。因前一阵，长沙各媒体纷纷报道中山亭建筑在原先锋厅遗址上的错误，我们有必要引用当年媒体的报道和年鉴上的有关文献资料来说明中山亭的建造。

　　1930年2月3日的长沙《大公报》和湖南《国民日报》，两报均称：“市政筹备处，拟在省政府前坪，建筑标准钟楼。该项钟楼，业已开始建筑。就前照壁墙址，建筑一中山亭，上置标准钟。亭前建筑一书报阅览室”。

　 　民国十九年（1930年）《湖南政治年鉴》更明确记载：“长沙市督署坪旧址之前，原有照壁一道。照壁之后，则为前先锋厅营房，名先锋厅，占地数百方。革 命以还，督署改为省府，先锋厅房屋废弃不治，且照壁为封建时代之遗物，公认应拆之。适修筑中山路占用民地甚多，经建设厅令拨先锋厅地皮赔偿人民之损失，而 中山路路线又经过照壁之前，于是圈用照壁前后之余坪并先锋厅地，总名省政府前坪公园，而于照壁地点建高70余丈之钟楼。先锋厅之中央则辟宽三十尺之马路， 前通吉祥巷，后抵钟楼。又分两支与中山路相连，左通老照壁，与停车场相邻，均以碎石敷设之。”

　 　和今天人们的想象不同，民国时期，中山亭的朝向为坐南朝北，正门朝北而开，面向中山路，正对省府大门（即已经拆迁的中山路市青少年宫后门）。此外，中山 亭后掘有2米深水池，中山亭旁铺以青草。 中山亭钟楼后的空坪更向南门口方向修筑起仅百余米的马路，通吉祥巷。这条马路拟定为“南北干路”最北起点。长沙 著名的黄兴南路和黄兴中路即因余籍传建设中山亭，而定下了未来数十年长沙最繁华的南北干道建设的盘子。

　　其实，中山亭标准钟楼的建设，只是长沙在民国大城建时代的中山路建设工程中所包含一个小工程——省府前坪花园改造工程。中山路工程包含有铺设中山柏油马路、建造国货陈列馆，改造省府前坪、三角花园、烈士祠前坪花园（即今省少儿图书馆前坪及对面）等。

　　从1929年开始，湖南省城长沙即进入了近现代史上首轮城市建设“三年大变样”时期。天心阁公园工程、中山路工程、环城马路工程、沿河马路工程、新菜场工程、新厕所工程、新市区测量工程……都在长沙市政筹备处处长余籍传手中展开。　　 

　 　余籍传1921年毕业于美国伊利诺斯大学，在美国密歇根中央铁路局任过工程师。1929年中旬开始，这位有雄心有能力的“海归派”，担任长沙准“市长” （当时长沙县为升级长沙市，设有长沙市政筹备处，余籍传任市政筹备处处长，后来余籍传的继任何元文成为首任长沙市长），是民国时期对长沙城市建设最有功劳 的领导者。当年他制定的长沙新市区勘测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二环线内的范围，规划中的城市中心确定在袁家岭中心点（这个地名至今保留），粤汉铁路将要东移， 老铁路建筑一条长沙的南北大干线……显然在新中国成立后，长沙城市建设中，我们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位“海归派”准市长的智慧，依然还在流淌。

　　长沙东南西北四门，都建有标准钟，后来中山亭钟楼上的标准钟，不但能看而且能听

　　1930年推出的“中山亭时间”很长一段时间成为长沙最精确最权威最时尚的标准时。 

　　当年的报章中说，“各国繁盛市区，多设立标准钟，盖所以正民时也”。而今长沙也有了标准钟，当然值得庆贺。并且长沙繁盛街区进入标准钟的时间，确实领先于邻省同类省会城市。 

　 　长沙确定采用标准钟在1929年4月。当时长沙市政筹备处致函长沙总商会会请长沙钟表业为使长沙时间统一，请捐助三面大钟，未获允许。于是，打算就近由 八角亭的“寸阴金”、司门口的“亨得利”等商店为长沙定购标准钟，“并负责随时修理开校之责”。但，“寸阴金”等店主销机械钟表，“原动力恃钢铁弹力，未 能准确”。于是，向德和王昌德携带使命前往汉口各大钟表公司看钟，发现各类电钟价格不一，且不能保证将来一定准确，遂与长沙市政筹备处与建设厅商议，最后 决定超过原定预算800元，向驻汉口的德国西门子洋行订购世界最先进的德制电钟。因1930年7月红军攻进长沙，直到1930年12月24日后，长沙才正 式开始装设电钟。 其中在中山东路旁的电话局建母钟一座，以此带动中山亭、南门口、福星门（中山西路口）、北门口等处子钟。但中山亭钟楼上的子钟为长沙镜 面最大的电钟。 

　　一年后，长沙市政筹备处 因向德商西门子洋行购置的标准钟，自装设以来，时刻准确。于是决定让长沙中山亭钟楼上的标准钟向世界更迈进一步， 特别致函德商西门子洋行，决定购置敲钟 机器，让标准钟可以发出声音，报告钟点。西门子洋行派赵工程师于7月11日前后来长沙装设机器。 

　　一、杀掉鸨母刘麻子的省警务处长张辉瓒决定重鸣午炮

　　午炮，在中国时间史上是如何起源，至今未看到可靠的考据。

　　据个人猜测，午炮可能并非中国原产，而是随着英国人的坚船利炮而进入中国的，在南非、在日本、在缅甸等国都留有近代史上的午炮痕迹，香港地区的怡和午炮至今仍是香港的一个旅游景点。

　　在内地，午炮也较早出现在西方殖民者最先侵入的上海。晚清《上海竹枝词》曾记载：“兵船一炮众心惊，十二声钟记得清。月影花砖刚卓午，果然晷度测分明。”此后，随着中国沿袭已久的晨钟暮鼓报时的日渐衰微，进入民国后，全国各大城市纷纷进行午炮报时。

　 　长沙天心阁午炮的架设，据《长沙市志·大事记》称，出现在1916年。不过1916年，正值袁世凯称帝暴毙，湖南赶走汤芗铭，长沙城内一片纷扰，是否有 闲心建造午炮亭尚待寻找进一步证据。民国时期长沙“最有作为”市政官员余籍传曾称，长沙实施午炮是在进入民国后，即民国元年（1912年），谭延闿主湘之 时。

　　不过，天心阁上的午炮，每天正午，大 炮一响，日积月累，够得上黄金万两，开支不小。到张敬尧督湘时，长沙城内便渐渐听不到午炮声了。1921年，赵恒惕主湘时，后来被毛泽东诗词点过名的“反 面人物”张辉瓒此时正担任湖南省警务处长。张辉瓒在任时，于1921年11月17日，迅速处决勾引良家妇女卖淫的著名鸨母刘麻子声名大振。8天后，即11 月25日，张辉瓒作出重新恢复天心阁午炮的决定，并张贴告示称：

　 　“为布告事。案查省垣南门天心阁设立午炮，原为定日中之标准、统一时政之良法。近因经费奇绌，购药维艰，遂尔中止。本兼厅长以此项午炮，关系全城时政， 爰特呈准总座拨发药资，拟于本月25日起，查照旧章，逐日按时继续鸣放。除通令各警署遵照办理，并函达各机关查照外，为此布告仰商民人等，一体知照”。

　　当赵恒惕主湘时期，每天正午霹雳一声响起，一些长沙人脸上露出喜色，毕竟长沙的生活又恢复正常了，长沙不再是南北军阀混战的战场了。  

　　二、省主席何键力挺长沙“准市长”余籍传，通令长沙厂矿在中午时分拉响汽笛取代午炮

　 　1929年后，长沙进入了一段最好的城市建设发展时期。1929年8月6日，长沙市政筹备处长余籍传发布命令：各国繁盛市区及我国沪、汉各埠皆有标准钟 的设立。而长沙自民国以来十有八载，以天心阁午炮为时间标准，实为文化落伍之表现。且天心阁现已辟为公共游览场所，每当正午之际，霹雳一声，于公共秩序安 宁，实不无妨碍。应谋改革，无可讳言。现拟将天心阁午炮即与废除，另就市区各适中地点设置标准钟，并拟于省政府前坪先生安设。

　 　当时湖南省主席也建议，应当将天心阁午炮亭改设为国耻亭。让国人在游览天心阁公园时，还能牢记国耻，以求万众同心，奋发向上。在拆除午炮亭，创建国耻 亭，但标准钟楼尚未建起来时，余籍传认为可以令长沙南北两电厂在正午时分拉响汽笛以报时。但令余籍传没面子的是，长沙南北电厂却声明，他们厂并没有汽笛。

　　此时湖南省主席何键出来替余籍传站台，称：为“统一时间”，可以令长沙的民生工厂、黑铅炼厂、电灯厂、纺织厂等每日正午同时鸣放汽笛5分钟，以便市民知是正午。

　　自此之后，天心阁听不到午炮响，而正午时分，在长沙数处工厂却传来汽笛报时声。

　　三、在国难当头，飞机不停轰炸长沙时，寒假的早晨传来儿童们在长沙街头巷尾的“晨呼”声

　　抗战爆发后，从1938年2月9日早晨，即大年正月初十，长沙市区的市民在各处街巷听到一阵阵儿童们在街头巷尾的“晨呼”。

　 　他们呼唤着：“现在是早晨六时了，亲爱的同胞们，起来，早些起来工作”，“我们不要忘记了敌人的凶暴”，“我们不要忘记了已死的将士、遇难的同胞”， “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伟大的南京”，“我们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要彻底扑灭卖国求荣的汉奸”，“亲爱的同胞们，起来，起来，赶紧起来，挽救中华 民族的危亡”。

　　长沙晨呼队的工作由抗战以 后，长沙出现的学生救亡工作团组织，以期用“晨呼”的方式，唤醒同胞迷梦，巩固抗敌基础。当时，长沙市区被划为十区，由各抗战救亡组织的600名工作人 员，组织起长沙城内的中小学生，担任各处街道的晨呼工作。相当多的小学生因为早晨使劲呼喊而不能成声。随着日寇敌机对长沙城市的狂轰滥炸，1938年3月 中旬，长沙几乎所有中学全部迁出市区，相当多的小学生随父母离开战火中的长沙，晨呼声成为萦绕在长沙城头的一缕乡愁。

　　四、中山亭钟楼上定格的4时37分

　 　德国电钟在长沙初装时，行走十分准确。但到了1933年，长沙各处电钟因为停电等原因，时常不准确。比如1933年4月29日上午10时，湖南《国民日 报》记者路过南门口时，发现南门口设置的标准钟居然停在4时35分不走了。原来电线线路出了问题，没有得到及时修理。 

　 　最让长沙人觉得悲怆的是，1938年11月，一场毁灭长沙旧城的“文夕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长沙市民众抗日自卫团政训处主任刘孟坚记录下这样一个细 节，“文夕大火后，先锋厅的钟楼有幸保全下来，当时，这座钟楼上的电动标准钟正指向4时37分。”4时37分时间，证明在长沙起火那一夜的凌晨4时37 分，连接中山亭钟楼的电线已被彻底烧断。这一个时刻，是曾让长沙旧城恨别吞声的悲怆时刻。

　　五、1946年7月24日，长沙重放午炮时，却把大炮炸裂了

　　抗战胜利后，经历“四战一火”的长沙城，开始艰难地复建。

　　其中，长沙标准时间，再次被提出。长沙又经历了一次放午炮、鸣汽笛，想要恢复标准钟的过程中，然而最终却都不了了之。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早就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到同一条河流中。

　 　1946年7月23日长沙《大公报》报道：“长沙市府为求划一标准时间，经择定天心阁高地装置午炮，定于明日（24日）开始，逐日以南京时间为准，于正 午12时施放一炮，并定今日（23日）正午先行试放一炮，此后本市时间当可一致”，又称，长沙市府，拟于本市分区装置标准钟五座，经电托上海湖南省银行采 购。

　　但1946年7月23日，在天心阁城墙上试放的一炮，因“市区辽阔，响声不大”，于是决定在24日增加硝药试放，不料“炮身炸裂，刻正加紧改造中”。此后，长沙决定将午炮，改为晨炮，每天早晨6时，对天放炮一声。

　　六、新生活守时运动，长沙市民反应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