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

作者：兰心，时为湖南《大公报》专栏文史作家。

长沙老字号及行业小史（选录）

兰心

余太华小史

坡子街余太华银楼，于清乾隆年间开设，当时生意极小，完全一种手艺性质，多做多得，少做少得，故生意不甚发殿。及至咸丰年间，湘中名将打开南京，饱载而归，始有大批金器换入换出。

维时该店柜台尚系土砖所砌，老老余芬芳自己每日下炉工作，家室尚在江西未来，每年回家一次，视为常例，讵店中生意渐渐发达，一连三载未回江西，遂在湘省另聚一沅江妇人贺氏为室。事为江西正式夫人所闻，于是乘坐江西车星夜赶来湘省，与余芬芳大起交涉，住在店中，不许芬芳出雷池一步，自供炊灶，余以贺代单独居外，又不敢前往歇宿，遂劝贺氏另自从人，贺氏不允，并要求入店同住。余极言其大妇之严厉，万万不可如此。贺氏谓余曰：彼虽严厉，我以服从自处，想不至无故将我置之死地，请与大妇试言之。余不得已归商大妇。大妇忿然曰：他不惧凌磨，就来同住。余以贺氏之言直告，大妇慨然允诺，遂在自住之房楼上设一铺位，上下须由大妇房中经过，另无便门，贺代自入店中共居，不许余上楼共宿，家中粗笨污秽之事悉令贺氏为之，贺氏毫无怒言。独宿三载。讵大妇忽然身患重病，痛苦不堪，贺氏殷勤侍奉，大妇心为之动，忽谓余曰：我病已深，恐不能起，贺氏贤德，我死之后，可将他作为继室，必得好儿女之报。回头向贺氏曰：汝来我家三年，我待汝甚薄，汝德行厚，能忍耐，到今日我始知汝甚觉X然，请忽念旧恶，我愿以姊妹相称，随瓷壶有中银钱锁钥一并交与贺氏掌管，贺氏感激流涕，大妇旋即去世。贺氏大为哀痛。

嗣后，贺氏生两子，一名南陔，一名介卿，人旺财兴，数十年，获得巨万，汉口常德湘潭等埠皆有余太华分店。至光绪七年，余卒，其子介卿南陔续承父业，利益日增，余太华招牌已京省驰名也，随后，将湘潭支店与南陔，常德支店分与堂侄某，坡子街店则为介卿一人所有，延至光绪末叶，店事渐渐衰落，将有不支之势，后因以湖南银行纸币做永康福盐号，大获利益，遂恢复原状。现将永康福盐号改为新康福盐号，即设在余太华本店内，资本极为雄厚，近来房屋建筑一新，人绵谓皆贺氏夫人福德之报。凡与余家有亲故者，无不在此一段小史云。

朱乾升之小史

自清末以来，湘人几无不知有朱云谷堂者，商界则无不知有朱乾升者。朱乾升为朱云谷堂发迹之商号，现尚设长沙太平街，主人名朱昌琳，号禹田，原籍安徽人，自乃祖迁移长沙，落籍业经数代，传至禹田，业儒，应小试，两发佾生（清代朝廷及文庙举行庆祀活动时充任乐舞的童生，文的执羽箭，武的执干戚，合乐作舞。又叫“乐舞生”，简称“佾生”），以未获得青衿（科举时称秀才为青衿）， 为生平一大恨事。年27岁，在省城藩府坪唐荫云家教书，32串钱一载（唐曾任云南藩司）。唐家广有田地，是年新谷生芽，佃户多以芽谷送租，价极廉，只买500钱一石，无人承受。有人劝朱囤之。维时朱父在草潮门开一小碓坊，商之父。父以无钱未允。转告唐。唐笑曰，只要先生承受，明年卖出后，再兑价可也。朱见东家慷慨，遂将所有数千芽谷一并囤之。讵次年大荒，芽谷卖至2700文一石，朱大获利，倍价以兑谷账，唐不肯收，仍照原议一石收价。朱甚为不安。唐见朱善于理财，遂由教读兼司会计。

朱昌琳在唐家当教读兼公计又数年后，眼见已至三十岁，于是辞馆出，领官票200余张，做黑茶，由安化办茶叶运至陕西泾阳县，设立茶庄，取泾阳之水做成茶砖，运往新疆西藏内蒙古一带销售，大为蒙回藏人民所欢迎。当时有非朱乾升之茶则不要者，获利不可以数计。于是，在省城太平街设朱乾升总栈，汉口汉阳、陕西、甘肃、新疆塔城等处设分栈，安化设总茶庄，汉口、泾阳、羊楼洞、西安、兰州等处设分庄，雇用人员不下数千百辈，凡各处荐来之人，首先派在总栈，写各处往来号信，四百钱一封，另给月费钱二串，年终分红利酬劳，视书信之多寡按等分给之，通盘计之，每月亦可获八九串钱之谱，在总栈居一年后，察得性情诚实，然后派往各分号分庄派事，方开支正薪，三年回来换班一次，凡在分号分庄办事者，无不获利而归。

余尧衢（余肇康1854—1930），字尧衢，号敏斋，晚号倦知老人。长沙人。1886年（光绪十二年）进士，任工部主事。后升武昌知府，迁汉阳知府。在任修荆州万城堤、永丰峡江道，注重农田水利和民生事业。又办荆州驻防中、小、蒙养、方言、工艺诸学堂１０余所、政绩甚著。升山东按察使，改江西按察使。1906年因南昌教案罢官。后起复，授法部左参议。以姻家军机大臣瞿鸿禨罢官受牵连而免职。回湘后任湖南粤汉铁路总公司坐办、总理，主持修筑长株段铁路。辛亥革命后不问世事。1927年迁居上海，后病卒。著有《敏斋随笔》等。余尧衢、胡绍虞一贵一富，即由该分号分庄出身者也。当是时，黑茶固属获利，兼做有乾泰顺盐号，自有盐票三四十张，又租得盐票四五十张，极盛时做过盐近百票，南县乌嘴一带定为乾泰顺专岸，他人不得运销，盐票又获利无数。在湖南方面共卖田租一万八千余石，在安徽南陵县方面共买田租一万余石。至省城房屋，有太平街乾升总栈一带地方，又有金线街、高井巷、孚家巷、伍家井等处，不下数十栋。至长沙乡镇房屋，有纯化镇之塘坡，绵亘几坡几岭。北门外丝茅冲之公园，周围约近十余里，为长沙各私园之冠，在前清时代为湖南头等富翁，几于无人不知有朱云谷堂，功名保至侯补道。

生子四，长鄂生，次乔生，三菊尊，四梅勋。乔生以候补道在广东代理一次镇台。菊尊名恩绂最有名，在江南曾署藩台一任，鄂生、梅勋均捐有候补道职，至举人秀才，子若孙，不下五六名。朱禹田先生生平无他异人处，惟好善乐施，他人所难能。提出田租一万石谷，在四乡设保节堂、育婴局、施药局、施医局、麻痘局、鳏寡孤独局，设义山，设义学，施棺材，设义渡，发年米，施寒衣……种种善事，应有尽有，皆一人捐资独办，而四房子孙亦能仰体善意。对于以上各慈善事业，年年捐助私财，以步禹田公之后尘。现在塘坡及丝茅冲巨大房屋，均提出作为慈善事业之机关，地方人士歌功颂德，有口皆碑。禹田公生道光壬午（1822），享寿94岁（应为90岁），至民国四年（1915）（应为民国元年1912年）物故，及民国七年（1918），四子始分居，每房分得田租四千五百石，分担亏欠他人存款三十万。闻刻下均已偿清。四房之中，惟梅勋善于理财，惜乎不寿。民国十年（1921），兄弟三人同年而死，近年无多事迹，此朱乾升发迹之小史也。

魏德裕之小史

长沙人无不知有朱禹田，亦不无知有魏鹤林。无不知有朱乾升，亦无不知有魏德裕。魏德裕设在长沙朝阳巷，主人即魏鹤林。魏鹤林祖籍直隶柏乡，于元朝时迁移湖南，世居长沙大贤镇八甲竹坡地方，世代豪富，传至魏鹤林，系三代单传，祖遗田租四千余石。年十九岁，因家请之账房是年亏欠八百余金，遂将该账房开除，自理家政，井井有条。因见当时做盐做茶，发财者多，遂亲往扬州淮南一带调查盐务，编成盐法小志六卷。又亲往陕西泾阳一带调查黑茶销路，编成茶法小志四卷。返湘，在省城朝阳巷购置房屋，创办粮栈，专做米生意，颇为顺手，以粮栈之余利，足供家中岁用开支，遂将祖遗田卖出三千余石，转买盐票十张，黑茶票三百余张，专事盐茶生意，将德裕栈改为盐茶粮食栈，除自有盐票十张外，又租他人盐票二十余张，做德裕盐号，汉口扬州一带增色设有号庄，获利甚厚。又在安化设立茶庄，专办粗茶叶，运往出陕西泾阳县，就径阳县之水做成茶砖，运销甘肃新疆蒙古西藏以及俄国等处均设茶号，用人不下数千百名，贸易与朱乾升栈并驾齐驱。

北五省一带无不知有朱乾升魏德裕两巨商之名号，在陕甘一带坐庄号友都捐有功名，与该地督抚避道通往来，当时省城有官盐地八家者，须请有官牙帖。方能开设，魏德裕占做盐行六家半，营业之大，获利之巨，当时惟朱乾升可与抗衡，而朱魏两人性情各有不同，亦各有见地。朱禹田之性质对于所用执事人等，喜诚朴，不喜奢华，魏鹤林之性质待己异常质朴，对于所用执事人等穿着奢华，用度扩大者，在所不忌，凡往来执事人等无衣裳楚楚，势利惊人。魏夫人见之，私相告语曰，我家执事人等皆如此侈张，恐于我家不利。魏答曰：彼等侈张，正为我家扩大门面，何惧之有。不数十年，获利数千百万，在南州卖田租一万余担，从前卖去之田业，一概收回，省城所置房屋不下数十栋，捐一花翎候补道。分发广西，却未到省。

生子四，长名文斐，次名笛峰，三名渠初，四名舜庸，均捐候补道，悉未出仕。查魏鹤林生平长处，慎言语，有信实，精明过人，遇事默算不欺人亦不受人欺。对于慈善事业，亦甚慷慨，于育婴捐助三四千金以为之倡，于恤孤，捐谷一百五六十石作为基金，于童媳捐银一千余两，凡贫家小户有童养媳者，给费以补助之，种种善举受惠者至今犹称道勿衰。自魏鹤林卒后，生易渐渐收束，家中用途扩大，现在四子均已分析，合计尚有租七八千石，朝阳巷德裕栈一带房屋提作四房公有，每年佃钱收入犹不少云。

章生明眼镜店小史

走马楼章生明镜店，年来兼在对门开设大明眼镜公司，门面扩张，家资巨万。近日该店老板八十大岁，于是街谈巷议，群述该店历史。先是该店老老板于咸丰年间，家世甚微，提眼镜沿街发卖。维时有一安徽高姓者，亦提玉器珠宝沿街发卖，与该店老老板时常相遇，遂相识而结为契友，后该店老老板在走马楼佃立门面营业，牌名章生明。该安徽老板遂寄居店，仍日负珠宝出街叫卖。该客来湘贸易已三十余年，忽一日思家念切，将所有珠宝箱寄存该店，飘然而去，十余年不返，维时该老老板年近古，时常多病，一日谓其子章光明（即现在做八十岁之老木板），说：高姓客人一去不返，寄存之物今已十余年，究系何物，从未启视，余老矣，曷启示，见个分晓，章光明遵命启而视之，尽是珠宝，约值数千金。该老老板谓章光明说：高客人十余年不返，不知生死存亡，不如将珠宝代为变价，购置产业，如返湘，以产业偿还之，想不见责。遂决定将珠宝变价，购置田产六百余石，代为保存，该老老板病危，嘱光明曰，高姓客人久不来，余不能久待，我死之后，每年将出租提出二百石作善事，以报答高姓客人，并表明我们绝不贪他的财，还有就是我们的老店，绝对不能迁址，以后高姓客人或他的后人，找来，能够找到我们的店面。言毕而卒。

章光明谨遵父命，每年提谷二百石专作善事，至今未敢稍休。章光明生数子，其一即现任湘乡检察厅长章希煦，号子篁，其一即现充长沙总商会会董章子翘，现任大明眼镜公司总经理。章光明现年已八十，夫妇齐眉，子孙众多，生意兴旺，年有盈益，并置有大公馆数栋，八十岁的章生明犹复长守章生明眼镜店中，不离寸步，店中事务时相过问。其子若孙，尝劝其归家安享，章光明说：此老店乃我家发祥之地，并且父亲要我等待安徽做珠宝的高家人，我应当生死守之。终不肯离去，家人亦无可如何云。

老郑大有小史

坡子街老郑大有有三茸号原先牌名上无老字，店主姓郑，以制造一粒金丸及戒烟丸起家，沿江各埠均有分店。迄今已五十余载。老店主死后还有三子。长名南寿。分得南昌九江长沙三支店。至光绪二十余年。次子又来长沙，设一郑大有分店。兄弟遂起龃龉。后经长沙县署判断，于南寿所管支店招牌上加一老字，以示区别。仍准兄弟各营各业。其案乃寝。

不久新郑大有因生意不佳，收束回籍。长沙方面惟有老郑大有巍然独存。至宣统二年，政府厉行禁烟，该号所制戒烟丸亦在禁售之列。营业上大受影响，遂改制一种戒烟丸药。不用烟胶参和，谓系以三茸燕桂诸补品制成。闻着歆之，生意遂回复原状。后为杜他人假冒起见，特在农商部以寿字商标呈请注册立案。该号因此生意日隆。现又兼卖中国人丹。五卅案发生以后，华人抵制仇货，中国人丹盛行。该号获利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