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

湘流河岸的夏夜

匹夫

    晚风，吹破了蔚蓝色的天。

    全宇宙已迷漫一层白茫茫的烟雾，柳树梢上，涂上了金黄，一群群暮鸦，飞过涟漪的湘江，找寻它们的归宿，这是夜的侍者，——黄昏——。她好像是一首绝妙的好诗，一张可观的好画，当夕阳轻轻地从你心坎儿溜过的时候，任你有浓厚的诗情画意，都不能描出黄昏的神秘，只有那金芒色的倩影，永印在任何人的心头，接续呼道，“夜来了”，“夜来了”。

    此时，大地也随着安息，薄冥的夜网，笼罩着每个人的心思，夜是静的，然而，都市的夜，不一定静。你看马路上不犹是电炬辉煌熙来攘往吧，商店内的收音机，不犹是播着肉麻的曲子吧，公共汽车的呼声，不犹是像猛虎的狂吼吧！所以，夜在都市，是不静的。他造成了都市的繁华，也造成了都市的罪恶。于一盏一盏电炬下，而且，如果你硬要问一年中最繁华最罪恶的是什么季节，那我就要答道是夏夜。

    目前，春已去了，夏又归来，大街上，拖着蝉翼纱的女人，充满着肉和香的诱惑，饮冰店，也重整旗鼓，贴着惊人的市招，一班中下阶级，每当夕阳西下，便成群结队的上天心阁，或赴湘流河岸。

    湘流河岸，在长沙，在长沙的夏夜，是最热闹的，虽然，他没有珠江的夜艇，和玄武湖的船娘，但来往纳凉的行人，也如过江之鲫，好像湘水是一位窈窕姑娘，能引动许多人的追恋，只要等得大地阴沉下去了，麓山，现出几幢鬼影，江中异国军舰，发出几点灯光，就是人声嘈杂着，从小西门起至金家码头，测字摊，刨冰摊，槟榔摊，纸烟摊，已如星罗棋布，这都是供给一班中下阶级消费者，没有夏天，也没有他们的生活，码头侧的人力车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船只，等着进口的汽笛叫了，他们就来揽生意，五角一元的车费，是随口而答，异乡人往往总吃一个顶大的亏。金家码头过了，就是太古码头。这里，比较得恬静，是一个纳凉的好所在。河风，从水面线上掃过来。使你感觉到有一点儿凉意，何况有时，帆船上的少女，唱出几节曼妙异地的歌声，陶醉你那多情的心曲，这是诗的境地，会勾动多少行人，欣赏那湘流河岸的夏夜美，在一年中的暑季。

    太古码头，现在为英商租了，隔壁一栋浅黄色的洋房子，就是长沙关，关前，有一个广坪，排列着几行杨柳，晚上，多为说书者所独占，长沙讲书不是同故都天桥讲书用大鼓词的，他们只要一张利嘴，就可维持一天的生活，所讲的书，不外济公传，西游记，水浒传一套稗官小说，听的人，比较赤脚阶级的为多，因为他们没有受过相当教育，偶然听见一些行侠仗义的话，就把他当做事实，总要听到请听下回分解这话才走罢了，我想有人于夏夜在湘流河岸作几点钟通俗民族英雄讲演，那收效更为不小，这责任，就负托于省市民教馆，望夺回那一班为稗官小说所深迷的人，使他于剑客飞侠之外，还知道一点民族英雄的史迹。

    长沙关过后，就到了义码头，义码头，是义渡局所建修的，为通麓山西岸的要道，日中划子重重排着，不过，在晚上，就被暮色肃静沉默下去了，可惜这里没有几株柳树，没有“柳阴树下待船归”的诗趣。在夏夜，在夏夜的月下，义码头是冷落的，有时冷落得如同一座深谷中的古庙，比起大西门侧的怡和码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怡和码头，是湘流河岸夏夜的一个最热闹地段，各种摊子，比较金家码头还多，讲书的和讲评的，鼓着他们的尖喉，麻醉一般游客，环城马路，也修到到这里来了，虽然，我没有到过故都天桥，我想这也如同故都天桥的一般热闹，人总是静极思动的，湘流河岸的太古码头、义码头两个幽静处，不会如怡和码头的受人注视，这也适合这一句古训，不过，在那里，还有一班生活圈子以外的人，——妓女——用肉作她们解决衣食住的工具，这是人间地狱的最可怜者，等于残废乞丐一般的在十字街头的乞讨，何况，还要受一班道德君子的鄙视呢？

    近来，湘流河岸是渐趨于热闹了，当红日已落下西山，金芒色的光辉，掛在麓山山巅，大地一步一步随着黑寂寂的时候，湘流河岸已印满了长沙人士的纳凉足迹。

    还有，如果你把各色女人来比拟湘流河岸的话，那么。小西门是一个潑辣婆，金家码头是个穷人妻，怡和码头是一个淫荡妇，义码头是一位小家碧玉，太古码头是一个贞娴肃穆的处子。

原载1937年6月23日 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