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若霞

到长沙

衷若霞

在新的一九三八年开始的日子，我到了长沙。

    好几年的旅次生活，在长江，黄河，或是太平洋上，被留下些印迹，而对于素所倾慕的长沙，却总在倾慕中，得不到见面的机缘。

    铁骆驼载我驰了一天，从南昌到长沙三百七十公里的长途就很易从始点到了终点。

    年来的家居粉笔生活，窒息了一个喜欢行动的心，我终于乘着机遇，重新踏上旅途，第一次到了长沙，让胸膈里的气息，好好输换一下。我来看看长沙的战时状态，文化界，和许多朋友。

    在国内的队伍，文坛，湖南人是佔着重要的位置，无论质与量上，都有着可观的记载，即自己个人的朋友，以省别的界域而论，也佔着第一的量数。这样，湖南的社会形态是应该具有他的特殊点的，尤其代表湖南的长沙，该明显地告诉每个外来的人。

    到长沙的前几日正在动乱中过去，看朋友或是接洽事务，一天到晚不得安静，预备写的一点东西是一个字也没写出来。近几天却病下来，一个人住在旅馆最冷静的楼角里，和许多人家的家神灵牌做伴，这生活的日子曾给予多感触的年轻人一些凄凉的感觉，而自己，额上的痕迹已写下过去更深的经历，也知道未来还有许多将会从身上辗过去，便不怎么奇异，而且，却在细细咀嚼这种时间的滋味。

    长沙给我的印象，并不很简单，他有好地方，却不能整个的那样，我发现长沙接受新的力量迅速，也看到他对旧的扬弃的迟慢。

    长沙文化界的活跃，比南昌是进步多了！江西老表们应该勉力的，（江西与湖南才可以称老表，据说有典故，我不负责，借用一下。）长沙抗敌后授会的成绩，许多刊物的出现，各报纸副刊的贡献，都比南昌高明得多。

    长沙的市面却缺少战时状态，整天喧嚣，热闹。八角亭一带行人一天到晚走不开交，每家娱乐场所挤满着观众，每家吃食馆，浴室，多得有在门外等候的人，旅馆公寓尽是有闲者，他们躲在屋里谈天或哼流行的曲子。

    这里固然多着优秀的中华儿女，民族的斗士，可是上海北平的公子小姐，依然到这里做了旅行的公子小姐，他们不知想到自己的故国与家乡被敌人在如何地蹂躏啊！

    长沙生活的水准高是意中的事，商人的经济学是会给经济者以真实的报告。在一班资产的逃亡者，不会发生若何打击，而对于更多数人，都有着相当的威胁，自己便是一个，虽然对长沙应该多过下几天，好生观察一下。

    我匆匆地来，又要匆匆地去，在长沙，我应该留下点什么，纪念这一次的动行，纪念我多年倾慕的长沙。

   在病症轻微的病榻上，一个深夜的旅馆楼角，外面汽车偶尔拖过一两声。我在睡不安的辗转中，燃起洋烛，把被袱当书桌，我顾不了精神的损害，在稿纸上我消磨了两小时以上的时间。

    第一次到长沙，第一次在长沙拿起笔杆，我是不愿再看一遍自己写出了什么。

原载1938年1月25日 长沙《力报》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