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

长沙的棚户

老方

    棚户这个名词，也许读者觉得相当的生疏，首先，得让我解释一下：棚户，就是用木，草，或竹块搭成极简陋的房屋，他的形状，好像街沿摆担的布蓬差不多的式样，但多用木，因称之曰棚户：不过其种类还有船式，屋式……等，完全是苦极了的可怜的流浪穷人代表下层社会的典型格局。只要走到湘流河畔，南大马路靠打靶场那段路的义山上，煤灰堆，或其他的偏僻地带，棚户，遍满了它的足迹，老远望去，就看见那杂乱肮脏全使人不发生新鲜的感觉的风景线了。

    棚户的构造，简陋得很，仅仅用木块，把它围拢起来，糊着报纸，这就是他们的住所底四周的墙。墙上架起几根木棒，然后再盖上干草或树皮，代替了屋瓦。屋子很少有两张以上的门，多半只有惟一的出入道。门矮矮的，矮到比较高点的人，必须弯着腰才能够进出。屋里潮湿得很，一家人所有的财产用具都寄存在一间仅满方丈的小屋里，甚且还只有六七尺长宽的地方。里面虽然只一两房屋，却不但作了寝室，也可以作餐室，客厅，以及做工和各种的用途，同一块地方有床铺，有锅，有水缸，也有桌椅，……一间小小的屋子，七零八落的摆着这些日常的用具。门外晒着補绽重叠的大布衣或小衣秽布，加上沟中的污水，他们被太阳蒸发着，变成一股怪难闻的气味；再加上小孩子或家畜的粪便，猪在烂泥中游泳，更加深了污浊气氛的程度。

    棚户里的男女，多半是没有一定职业的，男的主要职业，挑水或卖黄泥，捡烂布，攒垃圾堆或做苦力。女的主要职业，作穷缝婆，替人家洗衣服，小孩子十一二岁就开始胜任劳苦的工作，一直到生之永息——一个人灵活的脑，有为的心身，就在肩挑扁压的生涯里，挨磨过他这一生了。

    得到一天的食粮，便能够饱足一天的食欲底需求，然而这是有数的回次，就是得到了一天的食粮，都是从学校里学生食过了而剩下来的渣滓油汤，抹布水，从多数人或病人口中用唾沫调和过的遗弃物，他们再度来咀嚼领略一次。

    夏季里，他们都躺在天然电扇的气氛里歇暑，在冬天，几个挤在一堆儿，促使暖气的增加，代替了炭火，甚至于壁炉。寒冬强烈的朔风，使劲地横扫过来，屋子里所有悬空的轻家具摇摆叮当起来，房屋也在摇动似的，更甚过舒适的摇床各催眠的雅曲。

    总之，棚户是下层社会相一部有系统的记录，一幅深刻的疾苦图。

    自去年丰收，棚户阶级渐渐减少了一部分，可是今年湘省有的县份已遭受水灾而黄河里水曾泛滥为灾，四川旱灾奇重，棚户，也就因之复而大展延着。现在侵略的魔手更伸入了，中日大战一起，又不知道再扩大到甚么程度！

    一面穷侈极奢的荒淫，一面是悲号凄惨的饥饿。高楼大厦骄矜的俯视着低矮的棚户大讽笑，卑淫肮脏的破落户……可怜悯的用着艳羡的目光仰视云天中的楼室在遐想。……这显著的对照正不知有多少哩！

自从政府规定土地登记法以后，所有的地皮都昂贵有用了，政府为“推广市面”“整饬市容”起见，棚户，动摇起来了，假如将来所有的棚户都勒令移去或拆毁，几十几百的流浪的可怜人又将到哪里去呢？                   

原载1937年8月12日 长沙 《力报》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