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

水陆洲的黄金时代

老方

    夏天——这是使人感到厌倦闷郁的季节，城市的红尘十丈，整天的嚣喧，乱烟雾弥漫的龌龃空气，使有钱的人觉得久而生厌了，况且又在盛夏！往衡山，庐山或西湖等地去避暑，路太远，难于跋涉，于是一向被人遗忘的水陆洲，大家都目为理想中最好的避暑地。

    有人说水陆洲比麓山的景致要好，我也这样感觉到：它处在水陆之间，兼有水与陆的好处，外国人聪明得很，领事府及住所不建筑在麓山而取水陆洲，也就是水陆洲比麓山景致要好的缘故。

    在盛夏里，最适宜居于树阴的地方，水陆洲上极合乎这个条件：美丽的一列一排的杨柳，橘树，密密的满佈着洲上，组成了一个天然避日的绿色草幕帐，芊芊的芳草铺遍了大地，你可以任情的坐卧；湘江缓缓地流着，温柔冷艳的好像含苞将放怕羞的美丽少女底可爱，当夕阳西下时，你可以赤祼着投入她的怀抱里尽情拥抱着她；再加上田园农舍的间隔，堂皇富丽的洋房的点缀，便把水陆洲一切的“美”，增加了它的成分；水陆洲隔城很近，买东西又非常便利；同时房屋租价甚廉，处处都合乎“美”的条件，在引诱着避暑的人们向往之心。

    在东方现出一轮红日慢慢上升的那时候，一层经纱似的金粉糁上了水面，树林，和田舍，屋与树的倒影在水中一进一退的婆娑舞蹈着，好像向人们点头作会心的微笑，时常一群白嫩的鸭儿，活泼悠闲的在水面浮游，鱼群也整队儿散着步，帆船或小舟有的静闲的停在村阴下，有的鼓起风篷，追逐着波浪，那是多么美丽的情景！稻田已经全黄了，微风吹来，变成金黄色的漪涟，反映着一天太阳的晨光，这风景正同着名画家的田园清画一般；鸡在高坡上高鸣，小鸟的娇滴，点缀着清晨的沉默，从树林的隙处，疏疏落落的几椽农舍烟囱里的炊烟，一缕缕的浮在清晨的空气里，令人联想到寒刹中的炉香。

    黄昏了，更是一天最好的时候来临。太阳好像一天监视的工作完毕了，仍回到他每天的宿舍——岳麓山的怀抱里去了，西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一片绯红色，竞放着绮丽的花纹，牧童牵着牛预备归栏，村姑挑着担子，荷着锄儿，从田垅边走过，少年农夫哼着山歌，此情此景，不知是诗也是图画！晚风一阵阵送来轻轻的香气，把整天的暑气全吹散了，人们经过一天的疲劳，正好趁此时休息休息，有的踱着缓步，有的坐在树阴下，俯视鱼儿的浮游，江水的漪涟，或纵目远眺天边的归帆，对河全长沙的轮廓，以及江面的异国军舰，这些奇丽的景致，就是诗人，画家，都不能描写画咏。

    每天傍晚，青年男女很多在这里练习游泳，还有异国黄发蓝眼的朋友，也在水中学美人鱼健康的皮肤，丰满的面颊，穿上一身游泳衣，活像一个运动员。游泳技术高超的狠容易就划到河中去，初学游泳的男女，不是怕羞，就是怕水，时常听“哎哟！……何得了！呀！……我会跌下去”！的娇笑或喊声，使大地充满着活跃的气氛。

    晚上，情景更美化了：月姑娘含笑的照耀大地，使麓山，湘水，房宇，草树都变成了另一幅图画，一切都静静的，只有流水的喃喃声，在诉着宇宙底永久秘密。两性的情话，低语着不可告人的神秘，老头儿在掘古，农夫们在话关于种田的琐事，虽然有着这么多数的声音，然而不能突破这沉寂的空气。外国人爱跑月，每每在月里带着猎狗四处跑跑跳跳，在那里作夜头运动，这却比中国赏月只顾精神安慰强得多了。

    有人把水陆洲比作女人，春天好比是她的幼年时代，秋天好比她已经失去了青春渐趋衰老了，冬天她完全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只有夏天，正是她生命史上最宝贵的时候，正当青年，像花一般，当苞儿半放瓣儿微展时，最容易使人留恋神往，在夏季，正是水陆洲黄金时代的来临。

原载1937年7月25日 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