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病妻绣一幅《长相守》

吴耀存在亲手绣制《长相守》。

　　妻子成“植物人”，我辞职陪护唤醒病妻 

　　2003年4月的一个下午，老袁从老家探亲回到长沙，走下汽车，她突然一阵昏眩，腿脚站立不住摔倒在了地上。我接她艰难打来的电话，丢下手头的工作直奔汽车北站。 

　　我将妻子扶上车急送医院。经专家会诊，老袁患的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脑干梗塞症”。经紧急抢救治疗，妻子的生命暂时保住了，但她只有轻微的呼吸，其他功能全部丧失。望着几天前还红光满面为事业打拼的妻子，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在重症监护室里，我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但老袁毫无反应。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49年前的情景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我眼前…… 

　　1967年冬天，刚满17岁的我应征入伍。在即将离开家乡的那个晚上，隔壁的漂亮姑娘秋妹子含情脉脉地将她亲手绣制的有红玫瑰花图案的手绢递到我手上，羞涩地说：“存哥，到了部队就写信给我……”

　　就这样，这块绣花手绢成了我和她定情的信物。在军营里，我每天都把它带着，从不离身。9年后，我回家探亲时，拿出手绢对秋妹子说：“秋妹，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咱俩的婚事办了，你同意吧？”友秋点了点头，幸福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退役后，在湖南省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培训部任职。而此时的友秋，已由湘绣研究所的一名优秀女工变成青竹湖绣庄的老板，手下拥有30余名刺绣工，其湘绣产品远销国内外。正当我暗下决心要在事业上跟她比一比时，谁料到，妻子竟得了不治之症…… 

　　为了给妻子治病，我把自己的轿车改装成教练车，白天工作，晚上当业余教练，筹钱给妻子治疗。仅头一年的治疗费就花了40万元。积蓄都花光了，我开始欠债。面对沉重的经济压力，我只得将妻子从医院接回家。 

　　我请来保姆照顾妻子，自己白天要上班，还得抽空替妻子处理绣庄事务，每天忙到很晚才能回家。一进门，我就守在妻子床边，给她喂水喂药，翻身洗澡，帮助大小便……几个月后，我这个以前连洗澡都找不到衣服的男人，竟学会了所有的家务事。 

　　做完所有家务，不管有多累，我都要趴在妻子床前，轻言细语地跟她聊天，想用妻子熟悉的事和场景唤醒她的记忆和语言功能，有时讲着讲着我自己就睡着了。醒来后，我用冷毛巾擦把脸，再絮絮叨叨地继续“聊”。我知道医学史上有过这样的奇迹，亲人的呼唤与唠叨，能够唤醒“植物人”的知觉，我希望自己也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唠叨了三年，奇迹终于发生了！那天我下班回到家，跟往常一样来到妻子床前，絮絮叨叨地向她汇报各方面情况时，妻子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眼里水汪汪的全是泪。我一惊，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欣喜地说：“你听得懂我的话了？”妻子轻轻点了点头，眼珠转动了一下，我俯在她耳边说：“那我跟你商量个事，你同意就点头眨眼睛。我想辞掉公职，专心替你打理绣庄，把生意做大，好不好？”妻子听后点了点头，然后眨了眨眼。

　　接力病妻的事业，绣庄见证夫妻情深

　　于是我辞去公职专心照料妻子，并打理绣庄的生意。对于我这个年近花甲，只扛过枪、摸过汽车方向盘的大男人来说，要管理好绣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两个女儿都反对我这样做，认为我不懂湘绣，也不懂经营，把好端端的工作辞掉太轻率了。我开导女儿说：“你们放心，你妈同意了的事，老爸会全心全意地去做，决不让你妈打拼出来的绣庄荒废掉!” 

　　我拜绣工师傅为师，开始从“一针一线”、“一幅图案一道工序”、“一单生意一项业务”学起。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之后，我就成了湘绣的行家里手，不但能亲自完成手工刺绣，还摸索出一套经营管理与拓展市场的办法。 

　　有一次，我学刺绣时，拿出那条红玫瑰绣花小手绢，想照着上面绣。女工李阿姨见我笨手笨脚，针尖把手指都扎破了，冒出血来，便“扑哧”一笑，说：“吴总,你这手绢是袁总年轻时为你绣的定情物吧？”我说：“这手绢还是我参军时她送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我想以它为样本好好练，不练出一手本领，我就真的对不起老婆!” 

　　学会了刺绣技术，摸索出经营管理和市场营销的一些道道后，我开始琢磨如何把绣庄的规模扩大发展。因老袁患病离开绣庄几年了，以前的湘绣名品销完后，没有新品、精品，市场无法打开，经营显得有些沉闷。我想到妻子以前的老友，便把那些曾帮助妻子创业的老湘绣师傅，甚至省里有名的湘绣大师请了来，同时找战友借来一笔流动资金，一边对年轻技师进行业务培训，一边组织对名画名品进行技术创新攻关。不到半年，作为攻关项目的湘绣精品《荷塘新曲》，一举夺得湖南省工艺美术博览会金奖，另一精品《卧虎》获得长沙市首届湘绣“金湘杯”铜奖……有了一大批名画精品，产销市场开始活跃起来。 

　　晚上，我来到妻子的床前，将这些成绩向她汇报时，她的眼睛不停地眨着。我就问她：“我替你把绣庄事业向前推进了一步，你高兴吗?”老袁的眼睛又眨了几下，脸上的肌肉牵扯着，她是想笑，但笑不出来。过一会儿，她突然流泪了，我问她：“你是不是还不太满意？”她没有眨眼睛，泪水继续流。我明白过来了，说：“你是怕我累着了，要我别太辛苦对吧？”她立即眨巴着眼睛。我说：“你放心，我身体好，累一点没关系，我还有个理想，就是要把绣庄进一步做大，打造成中国知名品牌。” 

　　4个月绣成《长相守》

　　泪水胜过千言万语

　　事业的成功，让我也经受着个人情感生活的考验。有人对我说：“你还不算老，事业有成，难道就这样守着个‘植物人’一辈子？”有的人则直接给我介绍对象。有一次，朋友带着个女教师来到绣庄，名义上是来购买湘绣，实则是来见我的。我得知对方的来意后，微笑着说：“买湘绣我欢迎，谈对象的话，不好意思，我这辈子只能有老袁了，我总不能犯重婚罪吧？” 

　　从此，熟人朋友就再也不提此事了。 

　　去年5月，我在病床前照顾妻子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我拿着报纸给妻子看，她看着看着眼睛就睁大了，然后眨了眨，眼泪就倾泻下来。我知道,妻子的心里此时正翻滚着千般情感……

　　或许，妻子的眼泪，除了倾诉对我的感激、关爱和歉疚之情外，是不是还有一种担忧呢？担忧我事业成功了，有钱了，会不会对她渐生嫌弃？不管她有没有这种担忧，我都想做一件让妻子完全放心的事。于是，我决定以报上的照片为原型，亲手绣制一幅湘绣，就取名叫《长相守》。我对员工们说：“我要把妻子和我绣在画中，让夫妻长相守。” 

　　2014年7月3日，是妻子的生日，我在这一天支起绣架，铺上绸布，仿着照片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绣工小邓见我太忙，多次向我提议：“吴总，我替你绣吧，你哪还有时间自己动手绣啊!”我说:“这幅《长相守》不是普通绣品，是我和妻子的爱情见证，我必须亲手绣制才有意义。” 

　　小邓跟别人说：“我们吴总真的是重情重义，这辈子要是能找到一个像吴老板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就好了。”

　　前后花了4个月时间，我终于完成了湘绣《长相守》。我捧着亲手绣制的湘绣给妻子看，她凝视着画面，目光里有异样的光彩，眼睛眨了眨，眼泪流了出来。这泪水，胜过千言万语，是对我的肯定和赞美，也是对我们刻骨铭心爱情的信任和褒奖！

　　讲述：吴耀存

　　年龄：66岁

　　职业：总经理

　　采写：剑胆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