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长沙,以都正街为代表的旧城改造开辟出了一条“有机棚改”的新路。 长沙晚报记者 陈飞 余劭劼 摄影报道 主持人:潘昭晖
文字整理:黄汝兮
人物摄影:陈飞
主持人语:在芝加哥一座始建于1923年、已经废弃的银行大厦,被艺术家Theaster Gates改造成了一座惊世骇俗的艺术中心。当地百姓在这里阅读、聚会、研究陶艺、甚至跳跳芭蕾舞和现代舞。这里成了整座城市最韵味的场所。在香港,建于1881年的前水警总督府,在建筑设计师的改造之下,现在成了全港最时尚的购物地标1881和酒店海利公馆。
在长沙,以都正街为代表的旧城改造开辟出了一条“有机棚改”的新路,以不破坏居民生态、恢复历史建筑风貌为原则,重新提升了城市品质。
城市建设改造过程中,我们要如何留住历史和记忆,让那些已然黯淡的老建筑重获新生?本期设计师下午茶特邀三位嘉宾,聊一聊“老房子与新城市”。
嘉宾
杨凌志
MODE状态设计机构创始人,状态美术馆馆长,艺术家。
杨建觉
都正街“有机棚改”项目建筑师。
郑芝雅
湖南阅品设计有限公司设计总监。
A 长沙少了一个免费开放的当代美术馆
杨凌志:只要是长沙有“烂房子”,我就喜欢去折腾。当时简牍博物馆旁边有一块空地,全部堆着建筑垃圾。找到我去做设计,就成了后来的城外驿。城外驿总共的面积才390平方米,做设计的时候,我就是用了很多灰空间、室外空间。我做餐厅有一个必备条件,就是必须是有天有地的地方。
我最遗憾的项目是原来的火车南站改造项目,现在那里还留有一截火车车厢,我当时参与了那个地块项目的设计和招标。
我当时的想法是把那里的混凝土桁架保留,把火车车厢和轨道也保留,做一个当代艺术中心。里面的建筑层高很高,设计40间房间,做成艺术酒店。再把火车车厢保留,做成老式咖啡馆,就像德国的老火车一样。虽然放弃了一定的经营空间,盈利空间也会小一些。但是,这样对于城市来讲,就有了一个免费对公众开放的美术馆。
结果被另一家做餐饮的公司PK下去了。我当时出资150万元买下这个项目,但他出320万元。决策方在利益面前还是选择了价高者。结果他中标以后,连夜把围挡一围,把老建筑用推土机全部推掉了。
那个老桁架是1941年建的,当时这个项目我名字都取好了,叫“南站1941”。我觉得那个项目做得情怀,对城市来说也是一个贡献。长沙为什么出不了有味道的空间?因为商业气息太过浓厚,这样的地方是需要养的。
B “修旧如旧”是最难的
杨凌志:修旧如旧是最难做的。上海的新天地是怎么做的:因为原始建筑的结构已经不行了,他们就用铁签把墙体砖头缝里的石灰挑出来、留着。再对墙体进行加固。打入现代的胶材打进去,再把留下来的石灰填进去。花了很多功夫,但上海新天地就变成了一张城市名片。
郑芝雅:作为一个设计师,每到一个地方,总会去寻找当地最古老的老宅、老街、老巷。为的是更好地了解当地的艺术文化,挖掘设计灵感。它们记录着祖祖辈辈的文化精髓。
在澳门读书期间我去的最多的一条街就是“火船头街”,那条街沿海而建,是百年的“荣甡蚝油”,“李锦记”的发源地。现在,那里依旧人来人往。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荣甡蚝油坊。1902年开业至今,世代传人一直守护着百年秘方,也守护着百年古宅。蚝油的包装、店面的装饰,至今保持着原来的设计风格。
相比较国内的古建大多数过度商业化,大多数再也看不到原来的老邻居、老顾客。大部分沦为酒吧、咖啡厅,吵吵嚷嚷,格格不入。
C 重拾曾有过的记忆让许多原住民很开心
杨建觉:这些年我很多时间在“乡里转”,朋友说我是“刷墙大师”,我蛮喜欢。“传统”和“创新”这两个词在我脑海里根本不存盘。我就当自己是个乡里木匠师傅,走到哪、问到哪、想到哪、画到哪,既不扛着理论做设计,也不做完设计再套个理论来吓人。这样的做法与当年的“赤脚医生”有得一比?
都正街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我妈是都正街小学的副校长,我知道历史回不去,但是我可以缅怀、追忆、畅想呀。我家住大古道巷,天天走过县正街、都正街去马王街的修业小学上学。我知道哪里是包子铺,哪里是肉铺,哪里是豆腐脑店,凤凰台、斗姥阁、香铺巷、铁铺巷,记得清清楚楚。当然有记忆是远远不够的,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求教街上的老人(学术名称叫“田野调查”),读长沙活字典陈先枢、梁小进先生的书,又涨了好多知识。然后,拿出方案,让决策者和居民来指正和批评。做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劳神。作为一个棚户区改造的“帮老倌”,当然知道现实的局限性和约束力确实太多,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有趣的无趣的,高贵的低俗的,都在那里。都正街以棚户区改造的名义,重拾她曾有过的记忆让许多原住民很开心,守住这些街巷的格局和肌理也是对历史文化名城长沙的一点贡献吧,长沙变得太快、几乎都成“失忆城市”了。参入都正街棚改而结识了区和街道一群有胆识的决策者和执行者,也是幸运。
D 城市的美丽在于街巷的复杂性、多样性
杨建觉:城市拆掉一片房子太容易了,但历史留下百年千年的九曲回肠、高低错落的那些街巷、格局、肌理、文脉、故事,是天底下最伟大的设计师都做不出来的“设计”,却可能随着推土机的滚滚尘埃而灰飞烟灭。
城市的美丽在于街巷的复杂性、多样性、矛盾性而不是逻辑性。西方城市如巴塞罗那、罗马或是中国历史古城如周庄、丽江,他们的魅力都不在于理性而在于非理性。所以说,留下城市历史街巷的格局甚至比留下它的视觉风貌、风格更重要。
新城市、老故事,我们今天去挖掘历史街区的价值,其实并没有谁真要回到唐代、宋代或明清时代。我们要的是从古老中汲取智慧和勇气,在全球化的城市发展中找到我们中国人、湖南人、长沙人的自豪,就如何立伟先生称之的“方言”。我们那么多的古城古镇古街古村保护,很多人还在纠结是真古董还是假古董,这是认知上的小儿科,保护的真正目的是复兴,是古老土地长出新芽,是历史华章的后继有物、后继有人、后继有智、后继有材。
当下城市与乡村的文化保护与历史寻根,目的不尽相同,有的为漂亮,有的为发财,有的为尊严,有的为考古,有的为创意符号……这个寻根,会寻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让中国建筑师的设计变得自然、自在或自我?我们既不要你的欧陆式,也不要田园式,更不要装岀来的传统中式、现代中式。
E 超级发达的建材业和无良设计师
毁了我们的城市和乡村
杨凌志:中国最大的灾难是家庭装修。家庭装修有两种污染很严重,环境污染与视觉污染。前者有关物质,后者有关精神。五花八门的建筑装饰材料大量堆砌以及化学粘合剂的使用让普遍中国人的家充满“毒气”;莫名其妙的各式风格泛滥让中国民众不知所措,审美取向变得模糊,形成严重的视觉污染。
家装公司培养了一批数量惊人的家装设计师。他们有理论、有炒作。但再优秀的设计师,绝对比不上一个热爱生活的家庭主妇。
杨建觉:有点夸张地说,超级发达的陶瓷建材业和“无良”的设计师,毁了我们的城市和乡村。我们的瓷砖业也太发达了,什么吓人的色彩和尺寸的瓷砖都有。到头来,喜剧的我们正在做的城市提质改造都是“干掉”瓷砖,其实,瓷砖并不是敌人,敌人是没有美感和美学的设计。
杨凌志:我梳理了很多家装的关键词。我总结的是,有文化墙的家里一定没文化,有书房的家里一般不读书。长沙的几个作家家里是我设计的,他们从没说过书房这个词。我家里就是书房,到处都要放书。但是有的豪宅,做装修的时候一定要书房,最后过了几年,书房里放的是麻将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