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熊建华 6月底,分离90年、湖南出土的青铜罍王——飘零国外的皿方罍罍身与留在国内的罍盖合体,实现完罍归湘,流散海外的湖南古代珍宝“命运史”翻开了新的时代篇章。 湖南古代奇珍,还有多少流落海外?它们又有怎样的秘闻? 最痛惜: 被骗去美国的楚帛书,何时与楚帛画“书画合璧” 目前,流散海外的湖南古代珍品,最著名的当数1942年9月出土于长沙东郊子弹库的战国楚帛书。 这件楚帛书,是写在丝织品上的一段图文并茂的画及文注,该“书”文字全部用软锋毛笔蘸墨书写,字体为战国时期流行的楚文字。 这件楚帛书共900余字,分两大段,反向书写在帛书中央,一段8行,另一段13行,四字一句,文采与《楚辞》中的《橘颂》、《天问》可相媲美。帛书四周彩绘12个怪异图像,图像旁各附一段文字,四角另有植物枝叶图像,故又有“中国最古老彩画”之称。 这件战国帛书一经出土,其命运就带上了悲催的传奇色彩。 子弹库楚墓帛书出土并成名前,长沙楚墓出土的文物以铜器、玉器、木器等最抢手,古墓中出土的丝织品,基本被当作废品处理或直接相送。 1942年9月,子弹库楚墓被“土夫子”盗掘后,新出土的这件帛书就被盗墓的“土夫子”当作搭头,卖给了小古董商唐鉴泉。唐鉴泉凭经验感觉这件有字有图的丝织品可以卖个好价钱,而要卖得好价钱,得请专家鉴定。 唐鉴泉第一个想到的是金陵大学教授商承祚先生。商先生是著名的考古学家与古文字学家,1938年在长沙活动了数月之久,与长沙文物界多有来往,长沙还流 传过他用清凉油与人兑换文物的佳话。当时商承祚先生正在重庆,不能脱身,于是就委托沈姓朋友在长沙先了解情况。沈看了原物后,即去信把自己的所见详细告知 远在重庆的商承祚先生。 商承祚先生接信后,认定这件文物的历史价值不同寻常,决心收购。悲催的是,与此同时,有关信息也传到了长沙大古董商蔡季襄的耳中,蔡季襄迅速以3000法币抢先一步成交。 商承祚先生遂与这件帛书失之交臂,仅仅得到留有数字的这件楚帛书的残片,即使只是残片,这也是国内仅有的楚帛书。商承祚先生对楚帛书残片珍藏了一生,直到去世6年后,即1997年11月10日,这一楚帛书残片,才由他的儿子商志 捐献给了湖南省博物馆。 蔡季襄虽是生意人,但颇有一些历史文物保护研究的功底。当蔡季襄得到帛书后,即要他的大儿子蔡修涣当助手,并请来数位有经验的裱画师帮忙,将这件子弹库 出土的残破战国帛书修复好,并由蔡修涣临摹一幅。此后,蔡季襄即仔细考订帛书上的文字与图像。1944年,长沙被日寇侵占,蔡季襄一家逃难到涟源县蓝田 镇,1945年,蔡季襄在蓝田将自己对帛书的研究成果石印成书,题为《晚周缯书考证》。 为进一步研究这件战国帛书,1946年,蔡季襄带着帛书和自己写的帛书考证来到上海,托上海的一位古董商朋友寻找能用红外线摄影的照相馆为帛书拍照。 悲催的是,蔡季襄这位上海朋友介绍的能用红外线摄影的中介人,竟是蔡季襄在长沙从事文物交易时早就认识、并不想与此人纠缠的美国人柯强(又译柯克斯)。 柯强以帮蔡季襄用红外线照相为由,将帛书骗到自己的寓所,其后,柯强又背着蔡季襄把这件珍贵帛书,带到美国。无奈而郁闷的蔡季襄只得与柯强签订一个内容大 致为“收到缯书一幅,暂定缯书折价美金一万元,现交保证金一千美元,如缯书寄往美国途中发生事故或不寄还,按照缯书折价,除去保证金一千元以外,赔偿美金 九千元,此据。(下书年月日)”的契约。 此后,蔡季襄通过多种关系向柯强催要出土自长沙的楚帛书,但柯强却总含糊其辞,想办法推脱,最后,竟“一倒冇风”,音讯全无。此时,人财两空的蔡季襄不得 不接受他所珍藏的楚帛书已被柯强骗走,并流落海外的现实。新中国成立后,蔡季襄因楚帛书被骗一事,屡次遭审查,难以解脱,无法声辩。 柯强将楚帛书骗去美国后,这件帛书最初像埋在沙砾中的金子,其光芒初不为人所知。直到1966年,美国著名收藏家辛格博士大力推崇这件楚帛书,美国著名医学博士、收藏家赛克勒(Arthur M.Sackler)花费巨资将这件楚帛书收购,并成为其藏品中的皇冠。 1966年至1987年,赛克勒将这件楚帛书收藏在条件较好的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件楚帛书此时已被人们称为“镇库之宝”,“长沙籍”的这件神秘楚 帛书声名日隆。后来,华盛顿史密森尼研究所在华盛顿特区的弗利尔美术馆东侧增设赛克勒美术博物馆,这件楚帛书遂被收藏在此馆,直到今天。 与此同时,中国楚文化考古及楚国文物大量出土,使这件流落海外的楚帛书,成为了海内外学术界研究的宠儿。1967年8月21至25日,在赛克勒基金会的 赞助下,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美术史及考古学系在纽约举办了一次“楚帛书及古代中国美术与太平洋地区关系可能性”的专题学术讨论会,1990年4月27至28 日,赛克勒美术馆又专门召集国际知名学者举办了一次规模不小的“东周楚文化讨论会”,这件楚帛书在人类即将迈向新世纪之际,再度引起海内外收藏家和学者们 的关切,国内知名学者也纷纷撰文探讨其中悬而未决的神秘问题。 当长沙子弹库楚帛书漂向大洋彼岸后,其珍贵价值初为海外收藏家和学者发现的同时,在国内,“旧社会”参与长沙子弹库楚墓帛书盗掘的“土夫子”,已成为省 文物工作队的考古技工。为了“赎罪立功”,他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凭借记忆,在识字岭东南方向麻园湾东面山头,找到了当初出土楚帛书的子弹库墓葬原址(即 今人民路地质中学与城南路省林业地质勘察院围墙下)。1973年5月,湖南省博物馆考古部抽调精兵强将,对这处已经盗掘、但尚未清理干净的楚国大墓进行了 一次科学清理。他们在这座大墓椁板下层的隔板上发现了与帛书同样重要的“人物御龙帛画”。“人物御龙帛画”一经面世,即引起巨大轰动。郭沫若先生激动地写 下《西江月·题长沙楚墓帛画》一词。 这次 时隔30年的子弹库楚墓考古发掘,除发现“人物御龙帛画”外,还发现了墓主的尸骨和大量文物。湖南省博物馆请湖南医学院的医学专家对墓主尸骨进行了鉴定, 得知子弹库楚墓墓主身高约1.7米,死时约40岁。这位墓主肯定没想到,与自己在黄泉作伴2000余年之久的帛书最终会被盗掘,并漂洋过海,流落异乡。 长沙子弹库同一楚墓中,出土了一帛书,一帛画。数十年来,收藏在湖南省博物馆中的人物御龙帛画中的楚墓主人,乘着龙舟,仿佛用他那双经历了2000余年 的目光,穿越时空,凝望着滔滔太平洋的彼岸。他期盼,陪伴在他身边的楚国帛书和帛画最终能够“书画合璧”,为湖南流散海外的“国宝”谱写一出大团圆的喜剧 结局。 最无语: 羊尊象尊,零散蹄痕无处寻 并非羚羊挂角,为什么从湖南出土的羊尊和象尊,其出土和流失海外的过程,竟然无迹可寻? 众所周知,湖南出土的商周青铜器中,动物造型器物独步天下,其中以羊、象为造型的器物,最引人关注。 就目前所知,出土于湖南、最著名的数件羊尊、象尊,有的珍藏国内,有的却已流散国外。 商周青铜器动物造型器中,最著名的是青铜四羊方尊,这件出土于宁乡的四羊方尊,其传奇经历早已广为人知,虽历尽劫波,但最后一直珍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2007年,随着“国家宝藏展”的举办,四羊方尊曾回长沙省亲一次,让湖南家乡人很是自豪了一阵。 另外两件以羊为造型的青铜器,均为双羊尊。一件收藏在英国的大英博物馆,一件收藏在日本的根津美术馆。这两件器物均由相背同体、同足的双羊构成器物的主体,器身布满鳞状纹。 这两件双羊尊,在湘楚大地上是怎样出土的,又是怎样流落于国外,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一切的一切,都已湮灭岁月风尘之中,无迹可寻。唯一可肯定且没 有疑义的是,这两件双羊尊均出土于湖南。其中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双羊尊,相传出土于长沙跳马涧。1992年,湖南省博物馆在法国菲尼斯省的达乌拉斯文化中心 举办“古代中国,灵魂之旅”展览时,法国朋友特地从英国借到这件双羊尊参展。这件双羊尊在离开家乡数十年后,在异国他乡,竟与来自老家湖南的人面纹方鼎、 戈卣、牛尊以及其他湖南出土商周楚汉文物,匆匆欢聚了一回,又匆匆挥手作别。 象尊的命运与羊尊相似。 以象为造型的商周青铜器,目前面世的大约有5件,其中3件出土于湖南。这3件湖南象尊,一件收藏在湖南省博物馆、一件收藏在美国华盛顿佛利尔博物馆、一件收藏在法国巴黎吉美博物馆。 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象尊,1975年2月出土于株洲市醴陵仙霞公社狮形山大队的狮形岭。狮形岭位于醴陵与株洲县交界处,高约400米,器物出土点在距山 顶10多米的山坡上,是当地百姓在山上劳动时偶然发现的,一出土,当地百姓就报告了文物部门,由湖南省博物馆征集入藏。这件器物,全器为象形,中空,从鼻 到尾饰有20余只动物个体,内容为虎、鸟、蛇、蟠虺、凤、龙、兽面等,可惜该象尊器盖迄今不知去向。 美国佛利尔博物馆收藏的象尊,与醴陵出土的这件象尊,大小、形状差别不大,带盖。盖的捉手上有一只小象,宛如母象驮了自己的孩子。这件象尊出土和流散时 间比较早,日本学者梅原末治在日本昭和八年(1933年)所著的《欧美搜储支那古铜精华》一书中即收录该器,但没有有关出土的记载。 法国吉美博物馆收藏的象尊,典藏号为EO1545。器形比较大,又称卡蒙多尊,传为湖南长沙出土,出土时间不详,但博物馆档案资料记载,该器是1903 年6月被伊扎克·德·卡蒙多伯爵(1851-1911)从杜鲁欧拍卖行竞买到的,拍卖目录编号405,成交价3000法郎,伯爵拥有生前使用权。1911 年,伯爵去世,该器成为国家财产,1912年入藏卢浮宫,1914年的藏品清册中,该器被不适宜地分在“缅甸或高棉雕塑”类中,1922年,才将其调至 “中国雕刻”一类。1945年,该器由卢浮宫亚洲艺术部转藏至基美博物馆,成为该馆珍藏。1929年瑞典O.Siren所著《中国美术史》、梅原末治所著 《欧美搜储支那古铜精华》中均收录了该器。该器是欧美有关中国古代文物艺术品展览中的常客,1934年参加了在法国巴黎开展的“周秦汉三代中国青铜器 展”、1936年参加了在英国伦敦开展的“中国艺术国际特展”、1975年参加了在美国纽约开展的“吉美博物馆之珍藏展”。特别要提出来的是,2004 年,上海博物馆将该器借到上海博物馆展出3个月,这是该象尊离开中国故土一个多世纪后唯一的一次回国之旅。 最神秘: 虎卣隐藏的魔咒,何人能解? 湖南流散海外的青铜器中,两件青铜虎卣的形制与装饰最具神秘气息。 如今,这两件青铜虎卣分别收藏在日本东京泉屋博古馆与法国巴黎塞努施基博物馆。 法国巴黎塞努施基(Cernuschi)虎卣与该馆1956年收藏的唐代画家韩干的作品,一直是该馆引以为豪的镇馆之宝,尤其是来自湖南的这件虎卣,被欧洲人誉为在巴黎乃至全欧洲向西方人解说“中国艺术之美”的最有意义的代表性作品。 据一些著录与档案材料分析,两件器物出土时间距今达百年左右。巴黎塞努施基的虎卣是1920年由法国巴黎塞努施基(Museum Cernuschi) 博物馆第一任馆长亨利·达旦·德·提萨克(Henri d’Ardenne Tizac)收购珍藏的,传说该器物在湖南安化与宁乡沩山交界的区域内出土。 日本东京泉屋博物馆所藏虎卣,系1903年日本住友氏从京都古物商店购买得到,一直陈列在日本泉屋博物馆。上个世纪40年代出版、中国学者容庚撰写的 《商周彝器通考》一书收录了该器图像,虽没有出土地点记录,但从器物特征、锈蚀情况分析,当与巴黎塞努施基卣的出土地点相距不远。1998年农历虎年之 际,上海博物馆专门从巴黎塞努施基博物馆借来虎卣,赴上海展出,时任上海市市长徐匡迪与法国总统希拉克还专门为展览写序。 虎卣是被许多学者研究过的器物,光是关于这两件器物的命名就有“虎食人卣”、“人虎卣”、“乳虎食人卣”、“饕餮食人卣”、“鹿钮乳虎卣”等。作为一种 圆雕器物,虎卣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形制如虎,但圆雕、浅浮雕、平面纹饰如果全部展开平铺,就能观察到器物装饰的复杂性。展开后,整个器物的纹饰宛若一幅由 龙、凤、鹿、虎、鱼、兽面以及所谓“人”组成的、有故事情节、有完整画面的连环画。 这幅画叙说的故事是:一个崇拜虎的民族,在举行一场祭祀。祭坛上,正前方有一只作为牺牲的鹿,一头猛虎正在享用;祭坛周围装饰或挂着龙、兽面、凤、蛇 纹、鱼与玉石。巫祝手上拿着蛇、耳上珥着蛇、服装上画着蛇,迈着禹步走上祭坛,另有一些人扮着老虎也进入祭坛之中。人(巫祝)与虎(扮虎者)互动热舞,通 过狩猎、性交、耕作等动作,表达着人与神合一,人与天相通。祭祀结束,大家相信,方国与部族因此获得庇佑,人丁兴旺,农业丰收,大家欢呼、畅饮,尽欢而 散。中国古籍所述的“百兽率舞”的古老传说,在这件器物上被完整表达了出来。 虎卣作为神器使用的年代,江汉湘赣一带同时也流行着以虎为饰的青铜大铙、镈以及大型的青铜容器、兵器等,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独特的虎崇拜文化区。这一文化现象和一个一度敢与商周王朝分庭抗礼、以虎为图腾的古老方国——虎方有关。 商朝都城的殷墟卜辞提到,与商朝经常处于敌对状态的方国有羌方、土方、尸方、虎方等。武丁时期一块卜骨上明确记载了商王朝一个叫望乘的武将讨伐虎方的 事;公元1118年(北宋重和元年),在今湖北安陆出土的一件青铜器的铭文中提到周的大臣南宫受命讨伐反叛的虎方的事;文献上,也有周昭王取道“汉阳诸 姬”领地,南征虎方的记载。而在湖南湘江边、长沙湘潭之间的昭山,也传说着昭王南征的故事。商周时期,湖南地处南北政治集团相互征伐的主战场之南,虎方与 商人争战,自然会将这里视为大后方与退却的避难所;周人谋商人天下时,就会联合退却到这一带休养生息、与商人有宿怨的虎方残余势力一同对付商人;周人取得 天下后,桀骜不驯的虎方人或又不服周,双方免不了兵戎相见。以宁乡为中心的湘江中下游与洞庭湖周围,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高水平青铜器突然大量涌现,或许 就是这段历史的折射。 虎方这个方国或族 群,是一个有“悲情”却又十分坚忍的群体。他们在强大中原王朝的压力下,不断南迁,到春秋战国时期,作为族群不复存在,但其文化影响力却随处可见。如文献 中有巴人首领化白虎、长沙一带生活着的人能变化成虎等传说,这些传说,疑即虎方在遭受毁灭性打击后,作为族群虽不复存在,但其子孙在某些地区却生存下来、 并把虎方文化传承传播开来。由于他们与不同族群杂处,除了封闭的高山崇岭之外,大多融入华夏文化之中,虎作为文化符号变成了一种信仰风俗。楚汉以后,中华 文化中的虎文化,或许有许许多多虎方的文化因子。 作为部族神器的虎卣与作为文物珍宝的虎卣,族亡器散的故事,似乎隐含了国器与国运无法割裂的咒语,解咒之法无疑就是国家强大,文化昌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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