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城市历史就是保护城市生长记忆

　　长沙是一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在这座城市里，大街小巷的名字和坊间流传的故事都能够让人们想起历史长河中的点点滴滴。但今天，当人们穿梭老街老巷或者住在拆除老街巷后建造的高档社区，还有谁会记起，在同样的地方，曾经发生过的成王败寇、可歌可泣的那些故事？

　　从古到今沿袭的长沙老街巷的骨架

　　随着城市的改造而渐渐远去

　　在漫长的沧桑岁月中，长沙形成了具有本地文化特色、反映古城变迁的绝妙地名。仔细品味长沙城区那些丰富鲜明、风雅幽默、形神兼备、历史悠久的老街巷名称，就可从中领略到古城长沙所特有的历史风采。

　　据专家考证，现在的马王街、化龙池一带，坡子街、太平街一带，潮宗街、通泰街一带尚存的老街小巷，其街巷走向、建筑布局、街道名称等，在明清两代就已定型。长沙古城自形成以来，老街巷的骨架沿袭至今，这在世界城市史上都是罕见的。如今，这种“罕见”正随着城市的改造而渐渐远去。

　　连日来，记者顶着骄阳在长沙老街巷穿行，在感受长沙老街老巷历史文化底蕴的同时，也深感长沙许多老街巷的命运岌岌可危。6月29日，记者在太平街两厢的老街老巷和棚户区就看到四处都是大大的“征”字。

　　据悉，为了拉通太平路，与太平路建设相关的坡子街两厢，太平路及周边地块棚户区改造项目启动，并将在8月底完成。这次拆迁范围位于福胜街、衣铺街以西，这就意味着长沙复古建筑最为成功的太平街两厢将成为高楼大厦或者宽敞的马路，也意味着福胜街、衣铺街连同铜铺街将从长沙地图上消失。

　　而即将消失的福胜街上就有很多令老长沙人为之骄傲的建筑和故事。

　　在清同治省城图上，福胜街与太平街相连，故称“福胜”。福胜街原为长沙会馆集中之地，比较著名的就有苏州会馆、中州会馆、太平会馆等，并有复兴银号、霍湘轮船公司等长沙1904年开埠以来的建筑。

　　明清时期，长沙的商业异常发达，从江浙一带到长沙经商的人特别多，因而在福胜街建造了苏州会馆。据悉，老九芝堂药铺和其制作工艺成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玉和醋，就是苏州人于清顺治年间在长沙创立的品牌。然而，去年8月，被誉为长沙“第一会馆”的苏州会馆被拆，早在2010年8月就提出了的“异地重建”计划至今没有着落。

　　每一条老街巷的名字都讲究来历

　　长郡中学老师编写四字韵文

　　1986年版《长沙市地名录》记载，长沙有1026条街巷。在这1000多条街巷中，其名称的由来除与古迹、典故、人物有关外，还有很多街巷与地形、特产以及城市居民的衣食住行相关。

　　长郡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秦洁将长沙1026条街巷名压尾的76个字编成既押韵、又好记的四字韵文：“道路街巷，湖井渡塘，里径墅庄，池堤沟湾。阁殿桐魔，台局庙观，牌坑镇站，岭坎坡岗。村桥田山，园圃堆仓，咀口背杆，楼坪壁墙。洲门留香，雷靴边祥，岸城桐场。林侧套峰，厅子岔宫，头址板冲，尾亭港垅。”

　　“很多老街巷名字都是有来由的，只是随着时代变迁，人员流动，现在的人都弄不清了。”摄影家乔育平这个从益阳迁来长沙的外地人，“虽然在长沙生活了很多年了，但大部分老街巷的故事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就在拍摄老街巷的过程中，丰富了我对长沙这座城市的认识。”

　　2009年春的一天，乔育平端着相机走进了步行街与蔡锷路之间的一条百米小巷。他站在巷口看了半天没敢进去，“出入是门巷，我可是第一次知道长沙居然还有一条如此奇怪的街名。”不过，一位老街坊还是给他讲清楚了这条街名的来历。

　　这条巷是善化县学宫留下的街名。善化县学宫所在位置叫东文庙坪，这条小巷原通向学宫南门，而学宫西门平时紧闭，出入必走南门，故叫“出入是门”，小巷因此而得名。“那天回到家，我翻了很多字典，方才弄明白‘是’字是文言文，在此处的意思是‘这个’， 出入是门巷就是出入这个门巷。”

　　而为了了解关公战长沙时，镇守太守韩玄逃亡的史事，乔育平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从“南倒脱靴”拍到“六堆子”再拍到“二府坪”、“赐闲湖”。这个寻找遗迹的过程，让他对这个城市历史有了前所未有的真切感受。但等他拍完“赐闲湖”再回到“南倒脱靴”，发现就在另一头的街口对面还有一条“西倒脱靴巷”。“长沙的老街巷几乎条条都有来历，其名也太有讲究了，一般的摄友没个三五年是拍不完的。”

　　从藩正街到贡院街

　　“清慧而文”的老街巷还能在历史嬗变中留存多久

　　长沙老街巷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它不仅反映了古代长沙各方面的状况，而且呈现出无穷的文化韵味、高雅的艺术特质、丰富的想象力和诙谐的幽默感，是长沙人“清慧而文”性格的体现。

　　长沙老街巷的命名，取材十分广泛，寓意十分深邃。秦洁认为，地名与人们的生活紧密关联，一旦得到认同便具有很强的稳固性， 能较好地保留历史文化的某些本来面目。长沙的许多地名中都残留了历史文化的印记， 如历史的官僚制度、经济面貌、交通状况、宗法制度等。

　　长沙有一系列能反映封建社会官署制度的地名。如藩正街、藩后街因为位于藩司（湖南的布政司） 所在地附近而得名，盐道坪、都正街分别因为位于盐道署、都司的所在地而得名，县正街、巡道巷也充分传达出古代官府的气息。同时，长沙地名中还有部分与古代的科举制度直接关联。如贡院街是清代贡院所在地，修文街取“大修文治”之意而命名的。

　　除此以外，秦洁发现长沙老街巷的名字还与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历史名人的缅怀、对传统文化心理的遵循和对佛、神的崇拜有关。

　　长沙老街巷不仅名美，而且意美、情美，景美。那些麻石路、民居和石坊、古井等无不令人回味。可是，这一切还能在历史的嬗变中留存多久？长沙城正在大拆大建并不断长高长大，长沙老街巷被高楼彻底湮没只是迟早的事。

　　建筑是形象的艺术，而城市是记忆的艺术，一个没有旧建筑和旧城区的城市，就像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保护城市的历史，就是保护城市生长的记忆。遗憾的是，很多老街巷等城市的“记忆”其实物已消亡，只能写在纸上。

　　“我常常觉得，长沙老街巷就是一本有着深厚文化内涵的书。如今，这本书不但没有增厚，反而越翻越薄……要是哪一天长沙老街巷这本书薄得只剩几页了，拿起笔写长沙老街巷的历史就只能闭门造车！”作为湖南建筑设计界的专家，今年不足70岁的吴正清在和记者谈到长沙老街巷的话题时，两只手因激动始终颤抖不止。

　　“一个城市不仅仅只有钢筋水泥的骨骼，更要有阡陌纵横的街巷一样的血脉和灵魂，这才是城市文化、市井文化的根基……对于老街巷的保护，不是一味地拆迁，而是要通过一个合适的方式重新激发它的文化活力，从而成为这座城市具有现代生命力的一个文化点。”吴正清说。

　　记者手记

　　能让老街巷消失的脚步缓下来吗？

　　如果以时间为轴，6月29日下午3时，车流如织的芙蓉中路上，有成群穿着短裙的年轻妹子款款而行；在潮宗街上，有带着孙子散步的老娭毑；再往西，越过湘江中路就到了湘江风光带，既有亲昵的情侣，又有忙乎着拍照的市民……　　　　

　　这些片段，能串起一个怎样的长沙？作为天天生活在这个城市，并经常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的媒体人，该如何描述我们的城市？

　　每一座城市都是有记忆和灵性的。我试图通过我的观察和手中的笔，使老街巷在快速的城市建设中将消失的脚步缓下来。然我努力的结果，也很可能只是一声叹息。

　　老街巷是城市的根，人们在享受现代生活带来的舒适便捷时，并不能忘掉那些古香古色，一代代长沙人走过的街巷。

　　长沙无疑是一个历史包袱沉重的城市，2000多年来，人们在这里耕耘、劳作、生生不息，而今，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的城市出现在湘江之畔。

　　城市越新，人们对老街巷就越依恋。城市越新意味着老的越来越少，意味着消失的老街巷越多。

　　记述并在纸上复原老街巷，能全面展示一座城市的古往今来。如同翻新后的太平街，它古旧如昔，但有新的活力。

　　尽管福胜街即将拆除，但我还是愿意去和福胜街上的居民交流。上个世纪初期，福胜街是长沙的繁华之所在。在这里走一趟，可窥一个波澜壮阔的老长沙。

　　但再过一些时日，福胜街就只能存活在我的采访本里，拟或心里。

　　长沙老街改名潮

　　一步两搭桥曾经改为“反资街”

　　长沙的老街其实是很有趣的。比如，一路吉祥、平地一声雷、一步两搭桥、南倒脱靴、西倒脱靴、出入是门、吊马桩等。这些街名一般外地人看来都不会认为是街名，可它偏偏是非常有趣的街名。

　　一步两搭桥位于长沙城南天心阁城墙内，西起磨盘湾，东到小乐嘉巷。唐朝时，此处是长沙城的护城河，为方便城南百姓出入，在护城河建了两座并列的桥，据说两桥仅一步之隔，所以人们便称为“一步两搭桥”。

　　本来，一步两搭桥作为一条街的街名，从古到今人们都在沿用，虽然街名有趣，可叫惯了，似乎就没有人觉得有趣了。但不过，“文革”期间有人将这条街改了一个名字，倒是特别有趣。

　　那时，有人觉得一步两搭桥的街名有重大嫌疑。“一步两搭桥？我们只有一条社会主义金桥，哪里有两搭桥。这是搭的什么桥？我看是修正主义分子搭的通向资本主义道路的黑桥。”经这些人一咋呼，有“革命群众”便将一步两搭桥改为“反资街。”

　　一步两搭桥带了一个好头，长沙掀起了给老街改名的热潮，于是乎，黄兴路改为了“大庆路”，蔡锷路改为了 “大寨路”，平地一声雷改为了“红光街”，玉皇坪改为了“新风街”……一时间，没有丝毫特色和文化内涵的“刘英俊大街”、“麦贤得小巷”、“红卫街”、“卫东里”等相继在长沙出现。很多老长沙人要是想去原来那些老街走个亲戚、看个朋友什么的，当看到全新的街名，大多徘徊不敢前行。

　　长沙老街幸事

　　用占市区0.8%的面积保留不到1%的老街区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长沙的城市改造工程不断增多，这对市内具有文化价值的古建筑的保护，提出了新的要求。

　　电影《唐山大地震》里有一句台词：“没了，才知道啥叫没了。”生命如此，古建筑身上延续的历史文化脉络也一样，拆了就是断了，不可再生了，仿古并非返老还童，而是覆水难收。

　　对于不可再生的老街，拆除、重建或者新建都是不当的，这样的道理并不深奥，但为何同类事件却屡屡发生?问题还在于有关规划审批部门没有把好关，如果在申报规划项目审批阶段就听取文物部门的意见，许多优秀的老街就不会惨遭拆毁。

　　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著名文物专家蔡道馨说：“现在有些人就喜欢把老街拆掉，再建新的，这是非常非常可惜的，我非常非常痛心，历史文化名城不留住老街，那让来长沙旅游的人如何了解长沙的历史文化？”老教授一连用了4个“非常”。“城市建设应该保留有价值的街道，这并不会影响整体风貌，反而会给人们提供值得回味的地方……所谓古城并不是靠仿古建筑来支撑的，仿古建筑不是原汁原味的历史建筑，就像一个人经过涂脂抹粉后，就不再有原汁原味自然的美丽。”

　　值得庆幸的是，长沙历史文化街区尚未达到完全消失的程度，太平街、西文庙坪、化龙池等街区历史风貌保存得比较完整。长沙市政府也为保护这些历史风貌做出努力，在今年初出台了《长沙市城市总体规划》，划定小西门、潮宗街、天心阁、开福寺等“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用占市区0.8%的面积，保留和保护不到1%的老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