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飞过中山路

　　飞过的是青春，是攒足了全身力气勇往直前。当年夏天太阳炽烈的午后，满头大汗的我骑着叮叮当当的松鹤牌单车由东往西，踩过八一桥的上坡，下坡，一溜烟掠过小吴门，一头扎进浓阴蔽日的中山路。中山路紧接着还是下坡，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伸出健壮的绿臂拥向我，头顶蝉鸣，腋下生风，弓身眯眼往前冲，清凉的单车要飞起来……

　　那时刻烤得有些发软的柏油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任自行车在中间大摇大摆，加上没有多少红绿灯，更没有单行线双行线之分，让你一路骑来畅行无阻。那个时刻，如果你愿意，你真的可以在马路上飞。

　　是的，在中山路上飞，四周一片静谧。那时候中山路地段多围墙当街，没有市声喧嚣，直到久负盛名的湘江宾馆。外表看“湘宾”是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面经常举行各种会议和外事活动，往来名流如过江之鲫。常在此参加接待外宾的老爸告诉我，“湘宾”属省政府机关行政事务管理局，前身为省交际处。在我眼里，那座当时堪称高大的宾馆主楼和湖南宾馆一样透着神秘。

　　对许多年轻哥哥来说，“湘宾”主楼后面的矮房子更有吸引力，那里有对外开放的大舞厅。“到 ‘湘宾’去跳舞”彼时成了长沙街上很体面很潮流的吆喝。不过去了一回我就不愿意再去。这日经不起朋友力邀的我，看见的场面几乎可用“震撼”二字形容。红色丝绒的窗帘帷幕，锃亮光溜的黄木地板，黑西服白手套的现场乐队，在《大海啊故乡》的悠扬中，成双成对的舞者在辽阔的舞池游弋，仿佛一艘艘小艇在大海中乘风破浪。这个后来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做“罗曼”的舞厅实在太大了。一眼望去，对面沿边坐着候场的女孩子们就像大海波涛溅起的水珠儿，一滴滴洒落岸上。我想，此地非得带舞伴来不可——对自己舞技不甚自信的我，如果起身穿过偌大场子去邀舞伴又被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悻悻而归，多狼狈。

　　“湘宾”再往前，中山路便没了静气。水风井口子是一道鼎沸的门，永远敞着的诱惑把你吸附进去。骑车是飞不起了，下地游逛成了你的心甘情愿。阳光朗照的假日，中山路本就不宽的人行道照例变得狭窄拥塞，光鲜缤纷的满哥妹砣人头攒动，涌到了两边马路路面，淹没了自行车道，只剩中间瘦瘦的汽车道，时有汽车鸣笛而来，也不过是在人潮中慢慢游。　　

　　有人的地方称江湖，人多的所在为闹市。当时中山路聚集了多少长沙之最？这里有人气最旺的银宫电影院，有货品最全的中山路百货大楼，有女人最喜欢的三角花园女人服装市场，有小朋友最喜欢的肯德基，有老牌的又一村快餐店和青少年宫游乐场……最潮流的和最大众的，最前卫的和最传统的，吃喝玩乐穿着打扮都在这条路上汇聚、喧哗。

　　我曾在青少年宫悄悄尾随穿喇叭裤的年轻哥哥，追着听他们手提收录机放的流行歌手张行的那支歌；我也曾深夜挤进又一村楼上一堆观众的录像厅，又紧张又兴奋地看“内部参考片”《人鬼情未了》；从水风井邮局报刊亭英文的《中国日报》到培罗蒙服装厂门前书摊盗版的古龙小说，再到三角花园服装档口挂着的塑料蛤蟆镜；从台北豆浆店的卤肉饭到银宫电影院门口的酸刀豆，再到北正街口子上的麦香蛋糕，所有所有，至今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记忆。

　　前些时日，美国大片3D版《泰坦尼克号》又一次在中国掀起了观影狂潮。依旧是卡梅隆导演的巨制，“前度刘郎今又来”，看着银幕上男女主人公杰克和罗丝两人青春翩翩，光彩照人，我联想到扮演这两个角色的演员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丝莱特而今已届中年,满面风尘，臃肿发福，不禁感叹嘘唏。《广州日报》推出了这样的新闻专题：“15年前，你跟谁一起看的《泰坦尼克号》？”一下子把我的思绪牵得很远。可是，当我问那位当年与我一起看、现在为著名作家的他，他坚决地摇摇头：没一点印象。如此作答，我竟一时间茫然无措。唉，可怜的记忆——那次我跟他在银宫电影院看完“泰坦尼克”，刚刚走出黑暗拥抱耀眼的太阳，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我俩就热烈地讨论起组织影评的事来。

　　如今，中山路还在那里，一度设立的单行线虽已取消、恢复了车辆的双向行驶，但比起周边蓬勃的五一商圈、火旺的沿江美食带尤显冷寂。过去的时光恍如繁华一梦。对青春在中山路上飞过的我们而言，这样一条中山路切切实实就铺展在心里，永远都在。就像古龙写下的这段经典名言，我曾经极喜欢的：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明月是什么颜色？/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明月在哪？/就在他的心，他的心就是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