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

十二月二十日至二十五日

    风雨不息，重阴浓雾。宓授课如恒，而心仍悲苦，有诗二首。<乱离》一首，《大劫》一首。曾就正于钱穆君。另录。

    二十二日接袁守和快函，言K事彼必尽心调护。K母亦有函，命K始终追随守和，毋得他往。守和可负全责云云。宓心略安。

    二十五日，领到Nov．1937月薪实发$230（上月已预领$50，故为此数），即由金城银行汇长沙$100还朱木祥。尚欠一百八十元。又$ 100与K，俾存为危急时行路之旅费。此$100 K竟退回未收。

秦瓒⒂、张佛泉⒃由长沙来，汪一彪为驭汽车，二宿而返。又谢树英来，饭后即往游山，甚欣乐也。

廉士聪求援，宓以其昔撰《读吴宓诗集》文有功，遂函颉在长沙面付廉君$20，单存。此款已还颉矣。

十二月二十七  星期一

    阴。  午饭后，与诸君游步至安定书院等处。初下山，至黄庭观前，从容肇祖君，不由径路，自短崖跃下，滑倒，俯跌于马路上。幸御旧皮袍，未着皮鞋。然右腿及左臂，痛甚，逾旬日乃痊。当时，宓仍力前，同游而归。容公有诗一首谢过。另录。

    归后不久，空袭警报忽来。宓与贺麟等步出校门，在左侧山边鹄立。此为在南岳惟一警报，敌机实未来。宓足痛，行步极艰。

夕至校医室，乞得膏油及棉棒，每晚自擦痛处。时校医室中两女职员，方拥火盆，对坐，看《石头记》也！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阴，雨，雾。  上课如恒。

    晚，在图书馆，即宓等居室之楼下，开分校师生新年同乐会。沿长案列坐，进简朴之糕点。以视昔在北平清华，真可谓流离中之欢聚矣。有冯、钱诸公演讲；有自前线工作归来之学生报告；有各种谐谈；有涂文⒄、李劭、傅幼侠等之唱京戏，浦江清、沈有鼎之唱昆曲。又有奏乐器者。8：00开会。12：00始散。

散会后，上楼。贺麟招宓至阅报室中，指示宓看日前二十六日。汉口《大公报》电讯，载称熊希龄君，于二十五日在香港病逝云云。宓震惊，深为彦悲痛。万感纷集，终宵不能成寐。于枕上得诗一首，“忏情已醒浮生梦”云云。另录。于是起，燃灯小煤油灯，旋改用菜油。写之。再寝。思感缠绵，而东方破晓。此空前大劫之国难第一年1937遂于此终，觉地老天荒，一切都尽。彦嫁未满三载，得此结局！人生如小说戏剧，真到结尾收场时矣。

一九三八年 一月一日  星期六

    元旦。晴。至午，复阴，欲雨。

    诸君往游山，宓独留。与贺麟联名电唁彦，文曰：“香港电局探交熊希龄夫人礼鉴。惊悉秉老仙逝，无任悲悼。至祈节哀顺变，谨此唁慰。贺麟、吴宓。湖南南岳市临时大学。东。”宓于麟晨出之前，先与拟定此电稿，上午即派人送至南岳市电报局。而以元旦放假，明日始得发出($6.40)。

    宓昨夜就寝之前，燃灯作长函致湖南教育厅长朱经农君，述爱彦之深情，及今兹悲悼之意。请其以彦现在情形及住址相告。此函竟未得复。今日又函毛子水君。长沙。旬日后得复，谓仅知香港熊寓为“跑马地，凤辉台，十六号”云云。宓按凤去台空，此地名亦不祥之征。此后两月中，宓几于无日无夕不思及彦。自觉我‘生惟爱彦最为深至久长，熊公既殁，宓或可有机缘与彦重复旧好，终成眷属乎。…

数日后，见报载，知此次熊公由沪来港，拟赴湘、汉办救护伤兵事，到港即得病，遽逝云云。

一月二日  星期日

    阴。  正午，偕诸君至南岳市南岳大旅社，赴李惟果、荣学澧君委员长侍从室。招宴，肴馔甚美。其火锅及肉，极似吾乡之制品。

宴毕，宓至中国旅行社公路汽车站对门。见经理郑君，为陈慈等定汽车位。盖汽车久停，今乃复通。宓恐交通易断，危险堪虞。遂劝慈、婉即赴长沙暂住，故为定车位。每票四元。于是慈、婉二人遂于四日晨乘车赴长沙，宓未送。

一月四日  星期二

上课后，课堂中不见慈、婉，顿觉凄然。二人乘汽车颇历艰苦，至晚始达，仍住涵德女校。始知长沙本校女生多未疏散；而长沙频来空袭警报，远不如南岳之安，且耽误学课。宓之劝二人赴长沙，实为失误。幸校中不以缺课论。而学期大考，宓为转商诸教授，以月考成绩代替，差少损失云。

一月五日  星期三

除夕悲彦诗，宓曾以写示凫公。今日，凫公偕其同僚来，未及叙谈，乃约往访。

一月七日  星期五

    今日晴，但路略有泥泞。

    宓8：00上山，过磨镜台，至半亭中国旅行社。军事委员会秘书厅，分设于此。凫公任秘书。见凫公方理行箧。二三日后，遂随公迁往长沙矣。凫公赠宓诗二首，另录宓（诗稿）中。最能道出宓对彦之情事。宓甚爱之，尤喜其“可堪生死摇魂梦，死指熊公之殁。只与悲歌历夏秋。言宓之壮年、中年时期，如此过了，为伊葬送。”此二句至深刻也。凫公在邻近之村店中，款宓以酒饭。又久谈。凫公以为宓可存爱彦之心，但不必再去接近，与贺麟所见同。

1：00别凫公下山，3：30抵校。4：30仍往上课。宓之右腿跌伤略愈，仍未复原也。

一月八日  星期六

得周煦良汉口书，旋即与陈忠榴女士在汉结婚。即复一电($2.70)，劝其入蜀。又函详。

一月十一日  星期二

晚6-9与诸友公饯李惟果、荣学澧二君于南岳大旅社，每人费二元。饮米酒与brandy⒅甚多。二君明晨乘公家汽车赴长沙，愿代运书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