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

后汉古迹捞刀河

匹夫

    我不知道，我爱河，仿佛如同一位天涯流浪者，在阴森晚上，爱幽美的月亮一样。

    河，温柔的河流。琅琅的涛声，细细的波纹，会给我一个重大的启示，使我知道生命力的伟大，当他彻夜川流不歇的时候，经过了万叠重山，经过了千百丛林，他，还不会停歇他的生命力，所以，我每望河，就如一位革命者，崇拜他的领袖一样，内心里，起了无限的钦敬与拜服。前几天，我曾从湘流河岸到捞刀河，虽然，这只有十五华里的短短过程，但那悠悠的水流，又掀动我万种的情绪，在一个仲夏晨阳，披着光芒金甲，从水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

    我别离湘江，怕莫是五年以前的事了，五年以前，我乘着扁舟，去到回雁峰上，但不久乃赋归来，这次，又暂离他，虽没有一点黯然销魂的情景，然而，对面麓山的倩影，不是令人在留恋吧，直到船在草潮门外解缆了，一声汽笛，机音轧轧的摇动起来，我站在船头，又开始探讨河的神秘。

    平浪宫过后，电灯北厂又过了，左岸的纺纱厂的烟囱里，喷出浓郁的黑烟来，在黑烟中，不知卖掉多少人的青春，更不知用尽多少人的血力，才蔚然成就湖湘这一个生产的大厂。现在，烟囱里，又开始喷出黑烟来了，意思是报告关心的人，纺纱厂，已恢复原日的状态。南风，吹到船头，令人感觉有无限的舒服，帆船上舟子的歌声，是那么动人心曲，我所以爱河，是它最够伟大了，你看河上，不是包罗宇宙间最伟大的物与力吧。一会儿，新河飞机场，又经过了，在寂静的机场上，没有看见一只飞机的迹影，使我很感觉我国航空建设的依然落后，像这样的一个华南重镇，没有几只铁鸟，作战时的准备，那么，假若是异国飞机来到，岂不是任所欲为吗？华北的风云，也日趋于紧急了，七百年故都文物，在敌人的炮火之下，将成为瓦砾，成为灰土。我想二十世纪的世界，是铁鸟的世界，人，不过是天地间待死的罪囚而已。船，经过了青山，经过了田陌，经过了落刀嘴，就到了我的目的地——捞刀河岸。

    捞刀河，是长沙县东北乡通湖南省会的孔道，河面是狭窄的，有一条铁桥，可以从陆路到达长沙市，不过，因水路轮船的迅速，往来的人，都捨彼而就此了。从捞刀河水路再上去，就是罗汉庄与水渡河，轮船开到水渡河为止，每天来往有两次。我是初次到捞刀河的，在旁人以为这呆板的河流，当难受人们的注视。然而，我却在捞刀河岸，站立了两小时，用目光审视这河流的特色，他没有湘江的庞大，但他那瘦弱的身躯、足像一位乡下姑娘的苗条身段。人，是最爱时髦的，也许这位乡下姑娘久经人置之脑后了吧，因为她的私自饮泣呢。

    捞刀河，有一条小街，有几十个门面，岸边有一个高觉寺，现在做了私立同心小学校与社会军训队部，我想那里商店的生意，当然是不顶大好的，国为他隔长沙市太近，比起新康靖港，当然有天壤之别了。捞刀河，最多的，是轿夫，据他们说有三百几十人，一个这么渺小的口岸，要维持这许多人的生活，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所以，当你每到捞刀河岸的时候，就可听到一些“先生，要轿子吧”的弱小呼号，刺进你的耳朵，这是目前社会最难解决的大题目，很值得社会学者的检讨。

    那天，我到捞刀河，恰巧是那里社会军训毕业日，他们在铁路坪内，搭了一个高台，聘请百合戏班，预备演戏。这时，捞刀河，也随着热闹起来了，在附近十余里内的男女，都络绎不绝的参加这次盛会。本来，社会军训，在我国，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毕业典礼，应如何的隆重呢！不过，我很太息那班军训毕业生的精神，有的太萎靡不振，当军人，是要雄壮激昂的，若太颓丧，怎么能够捍卫祖国呢。

    何况，捞刀河，还是后汉一个最著名的古迹，在汉室微弱不振诸侯各自割据的时候，刘备起来勤王，派关云长攻打长沙，这里，就是他青龙刀捞起的所在。后汉关公，于我国历史上，是很负盛名的，他那为国抗敌成仁取义的壮心，很可为后人的效法，所以我愿祝捞刀河社会军训者，莫遗忘这页史迹，继续关夫子的雄风再干。

    最后，捞刀河，终又与我话别了，在生活圏子的旋转里，我又回到湘江，但是，那瘦弱的细流，怎够使我一日忘记。

七月十七日归来写

原载1937年7月22、23日 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