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述：时务学堂学生课卷（选录）

时务学堂学生课卷（选录）

后汉书党锢传书后

蔡艮寅

有以心党，有以气党。无量世界，食其赐者心党也；虽食其赐不无畛域，气党也。言为天下法，行为天下则。人力所涌，舟车所至，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汇万流之精，贯百王之英，是谓心党之上；合大群、立大功、成大业、救大危、释大难，有所畛域，是谓心党之次。揭大义号召天下，梃然其独立也，莽然其众适也，万枪不敢逼，万挫不可钝，视人之仇，如人之恨，破身烂肉以伸大义，是谓气党之上。理不必直，义不必宜，惟以一腔热血，数片横骨，是谓气党之次。呜呼，心党尚矣，吾不得而见矣。窃汗且喘，揭橥走天下，欲求古人所谓气党者，而亦跫然足音，千载寥廓，罔一遇焉。

呜呼，其故何由哉？其在上者，秦政剥之，汉桓灵剥之，魏武剥之，两晋、南北五祀，唐、宋、元、明之民贼，靡不出死力以剥之。其在下者，汉之训诂剥之，六朝唐之辞章剥之，宋之章句剥之，自元至今帖括剥之，以致有匈奴之祸，五胡之祸，突厥、吐番之祸，契丹、回回之祸，金、辽、蒙古之祸。今则有无面无祸、无地不祸、无日不祸，其剥愈甚，其受祸更不可拯。

悠悠千年，往车来轸，何其哀也？祖龙之鞭笞诸侯也，孟尝、信陵党出而秦气夺矣；山东党出面气销矣；吕氏之篡也，朱处党出而大乱灭矣；王莽之弑也，白水党出而中原恢复矣；董卓之劫也，关东党出而奸首授矣；曹武之逆也，涿郡党出而瞒魂折矣；苻坚之嚣张也，安石党出而贼破矣；武氏、韦氏之僭也，狄、张、隆基党出而宗庙宁矣；悖、蔡之弄也，洛、蜀党出而心志稍苏矣；中兴之乱也，曾、胡党出而大乱弭矣；美之制于英也，华盛顿党出而大井出矣；德之灭于法也，俾思麦党出而仇复矣；法之覆于德也，爹亚党出而国势张矣；日本之劫于俄英美也，萨长浪士党出而维新成矣。

嗟夫，中国亦天下之雄国也，初挫于英不知振，再挫于法不知振，三挫于日不知振；以致君无党君，卿无党卿，士无党士，农无党农，工无党工，商无党商，妇无党妇，无气之气，无心之心。呜呼，尚能有为哉？尚能有为哉？不宁惟是，一二豪杰之士，告之以党术，授之以党权，导之以党路，求所以药其不党之痼疾，而起者而举天下，非笑之，戮辱之。甲与乙相善也，甲处大泽，群虎相与，谋之乙，乃大声呼也，而授之以御虎之器，而指之以御虎之方。甲谓乙诳己，莫之信，未几而爪牙临身，乙愈怜之，而呼之愈疾，而语之愈哀，又视为惊己，将信而将疑之。几而虎果来矣，知乙之不诳己，不惊己，靡及己。

哀乎，今之计也，四万万人不足恃，足恃者自一人而已。一可十，十可百，百可千，千可万，万可四万万。不然，秦赖楚，楚赖秦，究无一可赖。今日之中国，深中此弊也。国之破不足虑，种之厄不足虑，惟教之亡足虑，心之死、气之销足为大虑。心不死，气不销，则可望俾思麦生，爹亚生，萨长浪徒生也，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此保教之道也。吁，孟子所以不动心于战国之时也。

公法律例相为表里说

郑宝坤

随时运为转移者，人事也。因古今而易辙者，国势也。历万变而不穷者，爱力也。日星之相吸也，爱力之见于天者也。质点之相切也，爱力之见于物者也。万族之一统也，爱力之见于人者也。然天之爱力托之日星，物之爱力托之质点，则人之爱力亦非可凭虚而致者，其托之无量数无思议之法律乎？方今中外大通，轮楫旁午，环球之内，五十余国，十五万万人民。凡所以济千古之奇局、御大地之奇变者，无不讲求新理、新义之事，争相仿效，日出不穷。

此何故哉？内则制律例以通上下之隔瘼，保自主之大权也；外则遵公法以定均势之要义，享同沾之利益也。虎豹之獉獉狉狉也，猎者得而牢槛之；野蛮之浑浑噩噩也，强者得而奴隶之。彼无条教部勒者职是故也。夫内治未得者，不可以正外。本惠未袭者，不可以制末。律例者，内治也，本惠也；公法者，正外也，制末也。律例之不明，遑言公法？此中国之所以见侮于西人也。公法家之言曰，主权行于内者为内公法，行于外者为外公法。内公法一国法，即律例也。外公法乃万国共遵之公法也。以故列国林立，仆缘地球，享公法之利权者，恒视其主权之全半。国会不得立国，无土地人民也；盗贼与蛮野不得为国，无条教号令也；同种之民相护得存，仍不成为国，流徙无定、散漫无统也。痛哉，西人之置我于公法之外也，曰半教之国，曰三等之野蛮，是直以澳洲之倭奴、美洲之红番、非洲之黑种、南北极之冰人视我也。

天其命欤?地其运欤?抑吾中国爱力之失欤?世风之转变也，由混沌而进于文明；人体之始生也，由稚弱而进于少壮；教化之绵亘也，由据乱而进于太平。我中国地处温带，以幅员之辽阔、人数之夥繁、物产之丰盈，未必不远迈诸国。向使以爱力讲求治理，则君与臣相爱于朝，士相爱于庠，农相爱于野，工商相爱于肆，举通国之人，各出其爱力以相爱，夫然后血脉贯通，筋络运动，以全国之爱力爱一国，斯一国治；以数十国之爱力爱全球，斯全球治矣。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由近以及远也。能治一国之律例，又安知不可治万国之公法乎?则文明大同之域，殆爱力为之起点也。抑吾闻之金之见残于金也，销蚀之故也，本之见残于木也，腐朽之故也。唯国亦然，国之见残于国也，必爱力失而本质有内离者也。今中国四万万人，乃四万万国矣，爱力失本质离，何主权之行于内，无怪西人之置我于公法之外，曰半教之国，三等之国也。吾中国有以自取之也，请一言以决之曰：欲救中国，必人公法；欲人公法，必伸主权；欲伸主权，必自先变律例始。

此只说律例、公法有益于相为表里处，未能切实发挥《公法会通》第九章云“邦国设立法律以理内政，如无不合公法之处，则公法与之无碍，至民风国政与公法不合者，亦必改革归正也”。第一十四章云“邦国人民之习尚，莫不见于例俗，故公法之渐进，每由于例俗之归厚”，注云“邦国之例俗随时迁易，公法亦与之变更。第一十五章，如“邦国之例俗不近天理人情，或于教化大旨相背者，即应废之”。观上诸条，即知律例与公法相关处。第一条国政与公法不合，必改革归正。若不改革归正，即第三条所谓于教化相背即应废之。是律例不当不惟不以公法视之，且灭其国无罪也。第二条邦国人民习尚见于例俗，例俗归厚则公法渐进。然则律例不明则国俗不厚，有沮各邦公法渐进之路。此公法所谓蛮野之国，不当以公法待之者也。律法表里，西人特说其略，汝读公法可详推补之。

来源：《湖南时务学堂历史文献选编》陈先枢 选编

出版：长沙时务学堂研究会、长沙学院长沙文化研究所、长沙图书馆

时间：2017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