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隍出家始末记 秋水 曹孟其逼宫 在民元以前长沙城隍左伯侯,与善化城隍定湘王,分长沙而治。一居城北纱帽塘,即今之党部西街长沙县政府与森济医院合署办公之处;一居城南县正街,今仍为城隍定湘王“庙邸”。 话说当年双方都“威灵显赫”,为长沙与善化人士信仰之“中心”,其潜力之坚强,各使其附近文庙中之孔老夫子,黯然失色。这其间,并非是孔老夫子的组织部长不行,或宣传部长“画寝”去了,实在是因为双方政策有些不同之故。孔老夫子,虽然“诲人不倦”,可是他所牢笼人心的方法,是“十年窗下,一举成名”。“十年”已属不易,而况还须“祖德”“阴功”!故孔夫子的信徒,仅是少而又少的举人秀才之类,因此,终年到尾,也仅仅春秋丁祭,才能尝到“肉味”,比起生前“三月不知肉味”的苦日子,确实还够苦的了。而城隍菩萨则不然,上至士大夫阶级,下至贩夫走卒,太太小姐,乃至“南子”之流,无不欢迎,而且有求必应。据说定湘王对于驱邪鬼,捉妖精,尤为拿手好戏,谁家患了魔鬼,发现妖精,只要到他座前告上一阴状,他必马上差调神兵神将,前往捉拿,故神堂两厅,每到晚间,辙有打阴板子之声云云。 这时期,确乎是城隍爷大红大紫的时期,设若那时候选举“国大代”“立法委”,而是实行真正民选,他们又参加竞选的话,是不一定要党团支持的,不过天地辟地以来“盈虚消息”,神仙似乎也跳不出这圈子。 霹雳一声,辛亥革命党推翻了四千年专制政体,大家开始不信仰“天子”这顽意,本诸“阴阳一理”吧?于是对城隍菩萨的信仰,也开始了动摇,另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是因为善化县合并到长沙县;一县而有两个城隍,变成了不合理的“骈枝机关”。于是有人倡议裁并一个,以便让出庙宇,作其他的用途。 倡这一说最力的人,是曹孟其先生,他为着要革城隍菩萨之命,引经据典地做了一篇城隍说,倡议长沙善化两城隍,实行裁并。长沙知府姜胖公济寰,心下对这说法,非常赞成;但他鉴于城隍爷在民间的潜在力之雄厚,终于不敢动手。 此外,还有一个技术问题: “如何合并法呢?——还是善化城隍合并到长沙?还是长沙城隍合并到善化呢?” 以善化县合并长沙县而论,自然应该是善化城隍合并长沙城隍。但天下事有幸不幸,当时一班倡议合并的先生们,虽然维新,虽然革命,但脑子里还不免有“侯”“王”作怪,一口咬定定湘王是“王爷”身份,左伯侯,只有“侯爷”身份,应该是侯爷迁到王爷那边去才是正理。 从此就奠定了长沙城隍左伯侯几年间的苦运。 但在当时还是鉴于他民间潜在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在民国二年,建立民国的上将黄克强先生回到了长沙。姜胖公就跑去和他说:“我们打算将长沙城隍合祀到善化城隍庙里去,用长沙城隍庙址,举办长沙贫民习艺所。但左派份子,左伯侯的善男信女,一致坚决反对,我们官卑职小,担当不起,你而今是上将了,单凭这一点,就能压翻一切,你替我们担一担吧!” 第二天黄兴亲笔所写的“长沙贫民习艺所”,一幅大招牌,就粘贴在长沙城隍庙门首,同时曹孟其先生带着人马,亲演“逼宫”;长沙城隍左伯侯与城隍太太及其部属大小菩萨,只好“流亡”到定湘王庙中,名为合署办公,实际上只是蹙处一隅罢了。 左伯侯复辟 也许是左伯侯对此霸占房屋一事,不无耿耿,在暗中施一点捣鬼的法力罢,长沙县贫民习艺所,在成立以后,就不甚顺利,第一、没有钱,设备简陋;第二、没有人,技师缺乏。因此,出品也就平平;不到两年,关门大吉。 门虽关了,但左伯侯仍未能乘虚而入,重返故居。原因是那时候,有一个长沙师范学校,由知事姜胖公济寰兼任校长,设在荷花池泐潭寺(时现长沙师范所在地),经费艰窘到万分,恰巧湖南省立一中,没有校址,姜胖公就将泐潭寺租给一中,而自身搬迁到城隍庙里,可怜的左伯侯,因此,还只落得一场空喜! 然而潜力相当雄厚的左派份子,也并没有因此而放弃。阴谋日复一日,时局又渐渐的恶化起来;终于张敬尧带领北方垮老,攻到了长沙。左伯侯的敌人,曹孟其姜济寰等,都随南军背进;于是而左派份子抬头了,民国八年冬季,左伯侯又在这班善男信女拥护下,和城隍太太及所属大小菩萨,大吹大擂,排驾回宫。 可是长沙师范呢?也仍顽固地盘据在庙里,与左伯侯分庭抗礼,各据一半。那时候,左伯侯殿前,自晨至晚,依旧香火不息,钟鼓齐鸣,昔日威风,毫未减色。不意这一幕“复辟”似的喜剧,可恼怒了全部师范学生。在张敬尧治湘时期,虽然不敢发作,然而恼怒的情绪,一天天随着钟磬鞭炮之声,而愈益紧张。 次年春季吴佩孚撤兵,张敬尧败走。南军抵长沙的先头部队是张团长辉瓒,兼任警备长沙事宜。随即姜胖公也到了长沙,而且仍旧是长沙县知事。 于是学生们下着狼心,要来一个斩草除根,彻底扫荡的大歼灭战。经过一次商量,马上推派代表去县公署见“校长”。当时姜胖公的县署武力,据说仅有旧式步枪二支,都不能发射子弹,只是交着卫兵,以壮壮县署声势而已!因此胖公温和地向学生说:“缓着罢!谭督军还没有进城,地方秩序还没有安定,一旦弄出乱子,如何是好呢?” “我们要趁这时机,地方秩序复了,城隍菩萨毁不成!”学生坚决地要求。 就在这一晚,学生关上庙门,一声呼啸,全体动员,将左伯侯的两个香灯和尚,幽禁于一间小房内,七手八脚,将一些大小菩萨,劈柴似地一个个肢解,惟城隍左伯侯及左太太,丈六金身,抬不动,推不倒,阿弥陀佛,于是手、足、头、腹、一段段地锯下来,算得上是凌迟碎刮,刮了还不够,又在尸体上遍浇大粪,以免其如哪吒太子,砍做八块,仍旧还魂也。 天快亮了,学生们闯此滔天大祸,一面派人守门,一面派人赴县署求援,请求派兵镇押,“呵呀!赶快去找张八爷罢”!姜胖公说。张八爷者,张辉瓒也;可是张虽有一些人马,却都分得散了,一时无法调集起来。 天明以后,救兵不至;而左派份子,以庙门紧闭,知必有异,乃鼓动群众,攻打庙门。一时聚集菜贩,粪夫,店员,商人,以及帮闲份子,达数千人。群众愈多,而情况愈坏。 “杀死全体洋学生,替城隍菩萨报仇”,一人倡之,百人和之,虽然颇为坚固的大门,卒伪群众所攻破。 学生与群众,展开了砖石战; 进而发展到铁器战; 终于学生在无理智而情绪激昂的群众前,以众寡悬殊而溃败了,大家化整为零,脱掉学生装,从后门向湘春街“转进”。 湘春街也是拥满了失却理智的群众,谁被发觉了谁就被歼灭。有十余个未能逃走或被发觉的学生,都被打得头破血流。 群众攻入学校后,全校校具什物,顷刻间都被全部彻底捣毁,衣服被帐,则搬到操坪,灌上煤油,举火焚烧。十余个被俘而负伤的学生,一个个捆在旁边,徐徐向火中投掷。 第一个,王绳武,几条大汉抬着猛力一掷,一阵惨绝人寰的凄厉的叫声,在胜利者欢呼中消逝了! 第二个,李宗腴,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声,在胜利者的欢笑中消逝了! 当这场面紧张,千钧一发的时间,军号响了,群众纷纷然匆遽地溃逃,张八爷的大军到了,荷枪实弹,但共仅十余人一小队而已。然而,群众以为是将分途围捕,仍拼命逃奔。这一小队人马,就如此地救出了十来个即将“火化”而登仙的学生,但王李两生,早被“烧烤”将变成了焦炭! 护国寺出家 一场大战之后,城隍庙被学生毁坏了,但学校也被左派份子毁坏了,左伯侯及其太太与僚属被肢解了,但学生也凄惨地被牺牲了两个----无折无扣,“两败俱伤”! 当时长沙城无处不是将这件事作为谈话的中心,谭都督的来与未来,都搁在其次。 一部份人说:学生们“欺神灭像”,死有余辜; 一部份人说:毁学校,杀学生,应严伸法纪; 一部份人说:这完全是“劫数难逃。”…… 然而,学生们吃了这眼前亏,岂肯就此罢手!于是“请愿”“发代电”,要求抚恤,惩凶,赔偿……还有些主张筹开一个盛大追悼会,杀几个凶手祭灵。 终于追悼会筹备好了,凶手也捉到了几个,祭灵一说,风传益盛;一班所谓凶手的家庭,都在提心吊胆,准备着后事。可是,当天并没有杀人,而姜胖公却着实亲临致祭,而且亲自撰书了一首挽联; “哀二生备受金木火土俱伤,戚戚余心,事后事先惧有恨!拼一死以与怪力乱神相斗,悠悠人口,真非真是怎能明?” 据说这首挽词,洽合身份,而且文情并茂,足与曾国相輓乳母一联,前后媲美,此係题外插曲,是否真有此等价值,姑不理他。 过了几日,湘春街一个开香铺的老板,彭瞎子,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以凶犯罪名,被推到浏阳门外斩首了。又过了些时,头卡子胡大汉,屠夫,也推到城外斩决了。据说:两人临刑时,都大呼城隍菩萨,“我是为了你的事,你要救苦救难呀!” 暑假以后,长沙师范仍旧移归荷花民泐潭寺去了;城隍菩萨自遭“浩劫”后,所遣庙宇,也再不要了,双方都让他空着。现任安乡示范县长,李木匠少陵,利用此空屋,办理一所纽扣工厂,但不久的时间,也就倒了。十五年革命军到长后,又利用这房子作为县党部,城隍菩萨也渐渐为人所忘了,党部为铲除封建及迷信势力计,率性将城隍街,改名成功街。 民国二十二年春天,我偶然一个机会,走到坡子街护国寺,和老方丈奇尘和尚聊天。 “你这是个什么菩萨呢?”我指着客堂前玻璃龛内一个高大而金身的菩萨问。 “左伯侯呀!那年学生子毁菩萨的那一晚,他老人家到了我寺内,托梦给我,叫我在寺内重修一个神像。” 啊!原来左伯侯在此出家了!我心中想。可是他日夕相依的城隍太太呢,僚属呢?却下落不明。 护国寺,在“三大方案一把火”的文夕,与长沙同归于尽;嗣由大施主,现南岳管理局胡局长荫槐捐资重修,但不知左伯侯仍在该寺否? (原载1947年9月11、17、24日《湖南国民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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