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台与一枝香

    天然台是在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由湖北人戴季梅、夏跃堂、张福顺等人合股开办的，位于鱼塘街湖北会馆的对面。天然台占地面积很大，主楼是一座三层高的西式洋楼，一楼开酒席，有花厅（前厅）供客人候餐、聊天、阅报；旁边是轿厅，供坐轿子来的客人下轿和轿夫们歇脚，二、三楼是客房。天然台最独特的风景是院子里有一口鱼塘，正合了鱼塘街的街名。鱼翔浅底，莲动荷香，天然台给人十分雅致的住宿、就餐环境。当时有人评价，天然台的装修花费数倍于万花楼，菜肴则多于玉楼东。

    比起民国年间在长沙市做出了名的一些湘菜馆，比如曲园、奇珍阁、潇湘酒店、怡园等，天然台创办要早一些，可能仅次于玉楼东、万花楼等少数几家老字号。开业时，“番风”正盛，虽然天然台的广告称自己是“西式酒楼”，可办“中西大菜”，但从它的装修风格、店堂布置、厨师班子来看，这是一家正宗的湘菜馆，番菜只是一个搭头而已。

    “一枝香”本来就是上海一枝香分来长沙的番菜馆，1911年7月在洪家井开业。洪家井与湘江河边隔得近，那里是洋人集中的地方，所以一枝香的开业广告上说：本号开设长沙洪家井，自运泰西各国时式异样木种阔狭铁床等物，雕刻精美，嵌镶玲珑，专售欧美英法时新番菜，各国名酒罐头食物……

    从广告上看“一枝香”似乎是个洋行，什么都卖，包括卖番菜，但就是不卖中餐。让人奇怪的是上海的总部叫一枝香番菜馆，而长沙一枝香的招牌上却从来没有冠以番菜馆或西餐馆这类字样。

    天然台后来能做出名，得益于一个叫罗凤楼的厨师。罗凤楼（1896—约1976），浏阳永安人，1908年由人介绍进入天然台学徒弟。出师后因为手艺好，老板留他在天然台主厨。1918年，老板甚至转让了一些股份给他，让他当上了天然台的绳墨师傅。其后，罗凤楼在天然台主持厨政，直到1938年“文夕大火”店子被毁才离开。罗凤楼的炉子功夫特别好，尤其擅长于红烧、红煨菜，他做的红烧乌元（海参）、红烧土鲍、红煨八宝鸡等菜肴，曾被长沙当时著名的美食家周荇池极力推崇，让天然台赚足了银子和口碑。《湖南国民日报》副刊主编罗心冰（笔名壶公），也对罗凤楼的厨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但经常带人去天然台吃，还自己为天然台开菜单，他自我标榜说“我的‘罗单’只为天然台的‘罗菜’开，别的店子里我是不开单的。”那段时期，报纸上这样形容天然台“嬉游豪兴者，争趋之，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游人络绎，道为不通，湘垣自有菜馆以来，未有若之盛耳!”

    1918年8月19日《大公报》刊登一则新闻《杨督军办大菜忙煞一枝香》，说浙江督军杨善德做寿，命上海一枝香为他筹办一千八百份大菜，用专车送到杭州去。这条消息报纸上炒作很细，连要用多少条牛排多少只老鸡，要临时培训多少名西崽（服务生）都写得十分详细。虽然讲的是上海一枝香的事，长沙一枝香也跟着沾光，毕竟是共一块招牌，长沙的这“一枝”总是跟着上海“香”的。

    长沙一枝香的出名，得益于1928年5月，长沙百合电影院请来了电影明星杨耐梅，欢迎宴席就设在一枝香。杨耐梅从汉口坐火车来长沙，火车还才到桥头驿，一枝香门前就已挤满了“望梅止渴”的人。杨耐梅终于来了，她对大家莞尔一笑，在场的大报小报记者们简直连魂都丢了一半。

    这次接待宴席，让一枝香暴得大名，不过，1929年春节后的一次接待，意义要大得多。长沙市想要沿着湘江修一条沿河马路，前期只从西湖桥修到中山路，要拆迁一些洋人的房屋，市政筹备处处长鲁山把英国领事哈尔定、德孚洋行大班韩理生、亚细亚油行大班司米司以及美国领事等十几位洋先生一齐请到一枝香，盛宴款待。一枝香这时已差不多“华丽转身”，以经营湘菜为主了。那天的菜单中有什景海参、芙蓉鱼肚、干煎鳜鱼、如意春卷、八宝果饭等，客人们吃得很开心，谈事的效果自然也好，洋先生们后来没有谁当“钉子户”。

    酒席桌上出现“三陪小姐”，中国古已有之，那时的长沙， “三陪小姐”多是从樊西巷叫来的妓女。当时长沙的妓女分为四等，一、二等集中在樊西巷、仁美园一带，三、四等多在煤灰堆、流水沟一带，妓女经营是合法的，政府要从她们身上收取捐税。她们到酒席馆里去作“三陪”，称为“出堂”，一般都是顾客有这种需要，吩咐酒店的茶房帮他到樊西巷妓院里叫来，这也叫“调姑娘”。酒席馆里专门备有一种纸条，由顾客填写好，茶房就拿着这张条子去叫某某姑娘来，酒店结账时也凭这条子收取费用，包括代妓女收花资。

    当时流行一首调侃阔少狎客的打油诗：

    天然台与一枝香，大菜中西任尔尝。

    座上不须嫌寂寞，樊西巷里调姑娘。

    这首打油诗虽无讽刺酒家之意，但天然台也经历过一次“陪侍风波”，被警局处罚，理由是“召局开弦侑酒，扬社会之恶习，蔽人民之真性，即予严禁”。其背后的真实原因有二：一是妓女每出一次堂，都要在妓院登记，向警局交光洋六角，大多数妓女跟鸨母关系好，不登记就 “走私”，警局要抓个典型杀鸡儆猴。二是抓了天然台罚款，算是宰到一只肥羊。

    其实当年在酒席馆里吃得最多、调姑娘最凶的也正是那些权势人物和帮闲文人。《湖南国民日报》曾刊登文章说，某日某官宴请同僚，有美女陪坐，席间一官员为美色倾倒，对小姐极尽阿谀，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小姐也会逢场作戏，当众俩相缠绵，毫无顾忌。于是旁边有人作了两首诗讽刺他们：

    寻到蓬山别有春，好将绮笔写芳因。

    沟舟隔绝浑难语，扑朔迷离两不真。

    愿比鸳鸯申后约，化为蝴蝶梦前身。

    佩环消息全无准，肠断愁红问翠人。

    不沾情处惹情魔，如此相思可奈何! 

    后落梅花酸意透，倒捶莲子苦心多。

    鸟因衔恨思填海，狐为生疑怕渡河。

    欲托微波通一语，生防前面有鹦哥。

    当年并无手机电脑微信，“欲托微波通一语”也只不过是用老式的摇把子电话互通款曲而已，所以不能让长于学舌的鹦鹉听到了。

    天然台和一枝香的时代翻过了一页，百年之后的今天，湘菜要做出天然台当年的质量和影响，西餐要做出一枝香当年的名气，恐怕都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