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旧文存卷八梨园春秋

盛极一时的湘春园

清末民初长沙最大的湘剧院，为叶德辉等创立的同春园，演职员３００余人，可说是荟萃湘剧精英于一堂，蔚为大观。其戏台悬联云：“同此一乐；春色十分。”又云：“同声歌绛树；春色望青葱。”

后同春园解体分支，由黄谷春（系同春园前台账房）积资建湘春园，后来居上，称为长沙湘剧业巨擘。

湘春园建于民国三年（１９１４年），黄谷春于同春班中邀名角柳介吾、张福冬等数十人，另组福春班在湘春园长期演出，生意日渐兴隆，原来戏园和戏班也分开，称为前后台，直至民国二十四年（１９３５年），因黄年老力衰，才由九如班黄元才接手经营，２０余年营业一直兴旺。当时前后在湘春园演出的名角，生行有柳介吾、蒋雨先、陈汉章、欧元霞；小生有吴南云、吴绍芝；花脸有秦庆云、徐初云；旦行有张福冬、高飞云、王玉兰、周福坤；丑行有胡普林、傅富春等，生旦净丑，争奇斗艳，高低混乱，各色齐全，可称湘剧全盛时期。

当时戏园设备简陋，观众坐的是长条靠背木椅，与现在剧院相比，相距甚远。但观众旨在欣赏艺术，也不计较条件的优劣。

旧时长沙湘剧演员的生活

长沙是湘剧的发源地，民国时期太平街有楚南、湘春园戏院，市中心的金城、民众、新舞台、新湖南都是演湘戏的场所。楚南湘剧团的前身是由黄玉枚、王申和领班的福如湘剧团。名伶荟萃的中兴湘剧团，抗战时演于又一村民众二剧场，日寇侵犯古城后，该剧团于１９４３年被迫解散。湘剧名演员吴绍芝，吴淑岩父女逃难至湘潭、桂林等地搭班唱戏，戏剧家田汉、欧阳予倩也到达桂林，编写抗日的《江汉渔歌》等剧本，组织抗战宣传队，后去陪都重庆，一代名伶文武“小生泰斗”吴绍芝先生，劳累成疾，兵折异土，卒年４２岁。

光复后，长沙靠唱戏谋生的湘戏班子共有１０多家，粥少僧多，物价暴涨，金元券、银元券满天飞。艺人住的是杂乱棚房，蚊帐为墙的群居生活，单身汉夜宿舞台，生活无保障。

西牌楼百合戏院旁的百年老店洞庭春茶馆，早年是唱戏、看戏、说戏的戏窝子。早茶时用景德镇精制的茶壶泡茶，点心有珍珠烧卖、水饺、糖、枣泥、盐菜包子。夏天备有布吊扇，有专人拉扯取风，楼中设有包厢、雅座，是女伶会面配戏之“金屋”，消费一般由商埠老板买单。茶馆每天有专人送戏码单子，戏迷们想看名角或新戏，只要泡上一壶上好的绿茶，摆一碟生姜，再丢一包“大红金”香烟，立马有人来套近乎，湘剧客串《五关公》、《四周瑜》、怡长街联华戏院的话剧《文天祥》；当时皇仓街远东大戏院还特请来京戏班子，演出有机关布景的武打戏《火烧红莲寺》，使看惯了湘戏的长沙戏迷耳目一新，戏院售票窗口难买到的票，在茶馆一经疏通，什么票都能搞到手。

１９４６年，湘剧老生筱福顺住在太傅里一个杂草丛生的火烧坪棚屋，年不到三十的女伶已走红好多年了，但没有大名角的傲气。戏园里每日上午有三五成群的梨园好友相约配戏吊嗓子，她们同演于湘春园舞台，常演剧目《金沙滩》，筱福顺主演卢俊义、郭福全饰宋江，六岁红（刘春泉）饰吴用。卢俊义在沙滩饯别大段唱词中：“手挽手来在沙滩界、弟把这朝中之事细说开怀．．．．．．”北路转数板，行腔吐韵一气呵成，有童音之美。筱福顺衣着简朴，足穿练功云鞋，虽是女性，颇具江湖侠义。

南叫天言贵云

言贵云（１８８０－１９２６），诨名“言满砣”，长沙人，湘剧五云科班出身，习唱功靠把，后隶同春班，与李桂云同台演出《三讨荆州》，李饰孔明，言饰鲁肃，珠联璧合，一时无二，故有“大桂小贵”之称，因此人亦呼之“小贵云”。２０世纪２０年代，曾随班去汉口老圃演出，为汉剧名演员余洪元所见，称其字正腔圆，余音绕梁，可与京剧谭叫天（鑫培）媲美。故人赞之为“南叫天”。其平生拿手好戏甚多，尤以《打鼓骂曹》、《空城斩谡》、《天水收维》等为最著。《打鼓骂曹》中“罢、罢、罢，强忍心头火”一句，掷地有金石声，戏迷赞之可值黄金百两。后１９２６年在益阳客串时，闻北伐军大获胜利，叶挺将军攻克武昌，举酒狂饮，过于兴奋，患脑溢血而死。其侄言明星（武小生）收其骨，葬长沙南门外东塘梨公山（今已无存）。湘剧爱好者饶省三曾有一联挽小贵之死：

击鼓骂曹瞒，千秋画角传声，忠义允称扶士气；

抚琴退仲达，一旦哀弦绝响，艰危长忆定边才。

戏状元柳介吾

柳介吾，浏阳人，湘剧五云班出身，班名柳佩云。幼年因出天花面部留有斑点，人称为“介麻子”。柳幼曾读村塾，粗通文字，出科后，隶同春班，从名丑何文清习文化，每日为何念读《申报》，学乃大进。民国初年，尝执书问字于湘城老秀才，多为之所难倒。一日，偶在司门口照壁下看告示，旁有一士人将文中“以昭炯戒”之“炯”字念成“烟”。柳笑问这是烟字吗?芽士人斥之曰，不是很像烟字而何?芽柳大笑曰：“为此说来，壶字像大壹，染字像大柒，固字像灯笼，非字像蜈蚣。难道都能以相似而错读之?芽”士人曰：“汝何人，能识几个字?芽”旁人代答曰：“他是介麻子戏状元也。”因此人争以“戏状元”呼之。

介吾平生尤以《当华山》、《打痞公堂》二剧，最为观众所称道。长沙湘剧迷曾有谚云：“看了介麻子的打痞，胜过玉楼东吃酒席。”“看了介麻子的当华山，可以不必吃晚餐。”每逢柳介吾在火宫殿演唱此戏时，长沙南正街、坡子街一带商店，宁可早点收市，不吃晚饭，趋之若鹜，唯恐失去机会，其为人倾倒可以见矣。后因与李芝云不睦，退出同春园，为黄六神仙所延揽，在高井街湘春园当家。大革命时病故，死时年月不详。老郎庙在南门外东塘原设有梨园公山，由名叫春彩的老艺人看管。每年清明举行祭扫。陈绍益与柳介吾私交甚厚，每年必往烧纸钱悼念故交。星移斗换，沧海桑田，昔之白杨衰草，乱冢如鳞之地，今皆成为高楼大厦，亦无复再觅其遗迹矣。

柳森严霸占尚小云

柳森严是湖南著名的武术家，也是个赌徒淫棍，他在赌场上输打赢要，在剧院和妓院看见漂亮女人就要玩个够才放手。有的良家女子甚至大家闺秀有时也被他蹂躏。长沙著名女艺人尚小云（与京剧名旦尚小云同名）就是众多惨遭玩弄蹂躏中的一个。

尚小云艺名艳兰，奶名星妹子，原籍湘潭河东太平街，出身贫苦。她长相漂亮，嗓音又好，８岁便到长沙湘剧三元班学戏。１２岁起正式从师名旦王玉兰，专攻青衣闺门旦。后来又改学花旦，演艺出色，在长沙有了名气。到了１９３９年，尚小云成了长沙的红牌名旦。不料被淫棍柳森严看中，柳是长沙“把水口”的角色，为了要让尚小云“自愿”献身给他，便使出了江湖歹计。一天，尚小云正在长沙二剧场（今又一村青少年宫）演《梁红玉》，有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汉竟高声说：“这妹子不错，我要讨这个花旦做老婆。”尚小云有了意中人，对这人的话也没留心，自然没有去“进贡”，不料这就得罪了柳森严。第二天，尚演貂婵，台下忽然喝倒彩。尚小云和班里的人不晓得什么地方唱错了调，或是做工出了差错，但还是作揖打拱唱完了《吕布与貂婵》。不久，演《桂芝告状》，谁知又有人喝倒彩。小花脸李少成问观众是什么原因，不料柳森严带领一班人打上台来，把个好端端的剧场打得人仰马翻。直到全体演员出来赔礼认错，柳才放手，原来柳森严是故意耍威风，逼尚小云就范，可尚还是没有向他“献身”。

１９４０年农历除夕晚上，柳森严装做酒醉来到南门口织机巷尚小云家里，硬要尚的母亲把尚小云给他做小老婆。还说，要不同意他就杀死她全家。尚母对柳说，尚小云已经有了意中人。柳便拿枪跑到那个男家，不准他再到尚小云家里去，并且要他写“三包字”：一包尚小云嫁给他柳森严；二包尚小云不逃跑；三包尚小云不寻短见。那人没法只得写了“三包字”，而尚说誓死不给人家做妾。谁知过了４天，柳就拿来报纸，说他已登报跟妻子离了婚，娶尚小云做填房妻子，不是做妾，尚小云为了活命，落入柳森严掌中。从此，柳派人将尚看守，不准演戏，不准上街，只能天天供他玩耍。

长沙沦陷后，柳带尚小云逃到湘南道县一带。这时尚小云患了重病，已气息奄奄，柳也把这个姑娘玩够了，便在路过一座大山时让尚坐在树下，说：“带着你也是包袱，你死在这里也不要怨我”。说完拔腿就走，尚大哭，柳森严大骂道：“老子送你上西天。”抬腿一脚将尚小云踢到山下的深坑里。后来柳听说尚小云没死，并且回到了湘潭，便十分恼火，准备要打死她。尚只得请人去说情，请柳开一线之恩。柳才答应：“要我放她一条生路可以，但不准到长沙唱戏，不准用尚小云的名字，不然，就要除掉她的六根，剜掉她的眼睛，打断她的脚。”尚只得一一照办。

直到１９５１年柳森严在长沙被镇压，尚才又到长沙演戏。

烈女黄如顺

黄如顺（１９１７—１９３６），字敏勤，长沙人，初为演员，由于当时艺人社会地位低下，人多以贱业目之，遂决然弃去。后入衡粹女校，习美术，而校中师长、同学，也因她曾为演员，甚为轻视，她不堪忍受，因而辍学。

    当时，湖南孤儿院院长曹孟其，甚著声名，且为教育界前辈，如顺央求戏剧家何少枚，请他转求曹氏，愿执贽为弟子。少枚却由于繁忙，未能及时将其所请转告曹氏，而外间报纸纷传，说曹氏因她曾操贱业，不予齿录。因此如顺不敢复请，而深感社会黑暗，世途险恶，追怀身世，顿绝生机，于民国二十五年（１９３６年）１２月服毒自杀，年仅１９岁。如顺既死，发其遗书，嘱将其所存光洋数百元，全部汇寄抗日前线将士，以充慰问之资，因当时恰值日本侵略军入侵绥远，与我军激战于百灵庙之日。

    古人说：“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如顺以１９岁之少女，虽于死生悲痛之际，犹能以国家兴亡为念，非其爱国情深，何能有此？故一时闻者，莫不敬其爱国精神，怜其不幸遭遇，不论识与不识，莫不潸然垂涕。

    曹孟其先生闻其死状，大为感动，曾撰联挽之，中有“我缘福薄，弟子录中遗士女”之语，用以表示遗憾。

    如顺有志气，天才卓越，粗通文事，兼善绘画，所作花鸟立轴，颇为秀逸生动，足称上品。她的遗书及绘画作品等，当时曾编印成《黄敏勤女士遗念册》，可惜流传未广，见者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