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陛下赠物”楬

名称：渔阳墓“陛下赠物”楬

类别：木楬  国家一级文物

时代：西汉

规格：长10.7厘米  宽5厘米  厚0.3厘米

来源：1994年长沙河西西汉王室墓出土

今藏：长沙简牍博物馆

1993年，长沙市考古工作者在清理湘江西岸望城坡一座被盗掘的汉长沙王后棺室时，除了发现相当的金器、玉器外，还发现一方木楬。按照常理，木楬是系在箧、笥之上放置在棺室之外的。这一超出常规的做法，当即引起了考古工作者的注意，此物何以独放于此？

楬为何物？这是我们应首先了解的。楬是古代简牍文书的一种样式，作为表识之用。古代文献《周礼》有如下记载：

皆办其物而奠其录，以书楬之，以诏上之小用赐予。

辨其物之微恶与其数量，楬而玺之。郑玄注：“既楬书椾（笺的书面语）其数量，又以印封之……今时之书，有所表识，谓之楬橥（小木桩的书面语）。” 

以上文献之意，译成白话则为：楬，就是用小木片做成的标签笺，在上面书写物品的状况及数量。通俗地讲类似我们今天的标签或签牌。

楬均用长方形薄木板制作。形状常见的有两种：其一，楬首部为半弧形，上钻单孔或双孔，用以穿绳。其二，楬首部两侧挖成三角形的楔口，用以系绳。

该楬上书写的文字虽简略，但内容之重要，令人惊讶。木楬为长方形薄板，半弧首，长10.7厘米，宽5厘米，厚0.3厘米，墨写隶书四行：“陛下所以赠物：青璧三、绀缯十一匹，薰缯九匹。”青璧即指绿中带有黑色的玉璧。缯是古人对纺织品的统称。绀为黑中带红的丝织品。薰是指用某种香草浸染后的纺织品。陛下所指何人？墓主人与他是什么关系？带着种种疑问，让我们回溯2000多年前的汉代，对历史的真相做一番探寻。

首先，我们了解一下“陛下”一词的本意。“陛下”一词自秦之后成为皇帝的专称。如《史记·秦始皇本纪》：

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集解》蔡邕解释说：“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与之言，因卑达尊之意也。”

按古代森严的等级制度，西汉时期诸侯王虽权倾一方，但没有一个敢擅用自称的，因此本楬上所言“陛下”应指当朝的皇帝。按汉朝的制度，皇族、贵戚与重臣去世，天子朝廷常厚加賵（慰问死者的物品）赠。汉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下令：

诸侯王薨，列侯初封之国，大鸿胪奏谥（死后封号）诔策。王薨，遣光禄大夫（宫内总管）吊襚（慰问吊祭死者）祠賵，视丧事，因立嗣子。

这一段话翻译过来是说，当诸侯王和初封在国的列侯去世时，朝廷中负责诸侯礼仪事务的部门会奏报他们死后的封号与事迹、悼词。诸侯王去世了，中央还要派遣官员前去诸侯王家吊唁慰问，检查丧事的筹办并宣布王位的继承人。此木楬明确记录为“陛下所赠”，便清楚地表明这是当朝皇帝派遣使臣代表他个人向死者的赗赠之物，由此显示出汉皇室与墓主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这一特殊的关系，资深学者、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黄展岳先生认为：根据墓葬的年代在文景时期，推论死者与皇室的关系或为墓主身份为汉家公主，赠送丧礼之物者为其父或继承皇位的兄弟（黄展岳《长沙望城坡西汉“渔阳”墓墓主推考》，《先秦西汉考古论丛》，科学出版社，2008年）。何以堂堂尊贵的一位皇室公主，别离家人，关山阻隔，千里迢迢，下嫁到卑湿贫瘠、偏远荒蛮的长沙国为后呢?

汉初之时，不仅北方匈奴不断侵扰，盘踞在两广之地的割据势力南越王赵佗，亦对中原虎视眈眈，屡屡挑起与长沙国南部边境的冲突。倘若南越军突破长沙国的防线，便可饮马长江，问鼎中原了。在这种形势下，长沙国就成为朝廷防止南越国北犯的首道屏障，故朝廷派遣重兵驻守在长沙国的南疆（今永州、郴州及广东的连南、广西的灌县一带），同时下嫁皇室的公主，与长沙国的王室联姻。这样做即可笼络长沙，监督制约其权力，防范作乱，又可遏制南越，震慑群蛮，巩固边防，达到政治、军事双重目的。长沙虽是藩国，然而在诸国之中，势力最弱，其国王吴芮及后代对汉室忠心耿耿，故能传代五世之久。史家班固评称：“唯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至五世，以无嗣绝……著于甲令而称忠也！”（《汉书·吴芮传》）刘邦建汉之初，册封了七大诸侯王，唯长沙王吴芮能延脉继宗，其它各王则命运乖舛，亦有上述重要的原因。

遥想当年，公主出嫁，走出巍巍的皇宫，辞父别母，霸桥依依，折柳惜惜。从此关山万里，江河阻断，骨肉亲情只能依稀梦里。然而天不假年这位皇族贵戚，或是操劳公务，亦或水土不服，终折寿于这“卑湿贫国”。长安皇室闻之，痛惜早夭，感念亲情，虽悔莫赎。于是皇帝陛下亲饬丧礼，委重臣厚加赗赙,吊祠问祭。长沙国王后“治丧委员会”见皇帝赠物驾到，恭敬有加，给予特殊关照，将皇帝的赠物陪葬于公主棺内，以示皇恩沐浴，世代相随，故而出现独置于棺室之中的这枚“陛下赠物”楬的情景。

不仅如此，公主的驸马，皇帝的女婿，长沙国王（推测是第四代或第五代）亦赠送了衣物。发掘工作结束，考古队员将文物运回到室内，继续进行细致清理。在一堆破碎的木楬中，拼缀出一枚稍具完整的木楬，其上的文字经考证，竟然就是当时的长沙王赠送衣衾的记录。

该木楬长10宽5.9厚0.3厘米，墨书隶书六行：

青绪褝衣十二 、□衣、绢绪褝衣三、□褝衣一、白绪褝衣六、褝衣一、相绪褝衣四，凡廿六衣。王祱。

木楬上的文字虽有缺漏，文意仍能贯读。褝衣是指单衣。青绪、白绪、相绪、绢绪皆指衣袖口的颜色的布料的质地。“王祱”之“王”当指长沙王。“祱”指生者向死者赠送衣物。

《汉书·朱建传》载：

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辟阳侯乃奉百金祱。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颜师古解释：“赠终者之衣被曰祱，言此百金为衣被之具。”又释：“赠丧衣服曰祱。”

“王祱”应是长沙王为其夫人治丧时赠送给的衣衾，赠送衣物的数量有26件。这是我们从仅存的木楬中所看到的。想当年，长沙王为表忠心，把丧事办得隆重体面，赠送之物必定多多益善，肯定远远不止这些。大约随着这位王后的去世，朝廷对这个异姓诸侯国的恩宠也日渐消褪，不久便以无嗣为由，于文帝后元七年（公元前157）时国除。

（宋少华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