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

司门口缩影

小玉

司门口，在长沙是一条神秘之街，其所以成为神秘原因，第一是因为它是最短而且最有名的街道，第二是它能象征中国社会体态的各阶段。

    当我们从人多街窄的八角亭走了出来时，眼前忽然觉得开敞起来，一座金黄色的建筑，威武而且稳健的盘踞在宽阔的街旁，这便是现在的司门口。司门口从前做过专管杀人的臬台衙门，据古老的传说，长沙所有的官衙，都是向南，独只臬署是向东方的，这是因为专司刑曹的象征。

    光复以后，臬台大人没有了，衙门改了警察厅，警察是维持治安的，当然和臬司有所不同，不过在执行法律方面，职务却略有相同，于是在某一时期的司门口，曾经做过刑场，不管是土匪，政治犯，都捉在司门口的照壁下斩头。听说，尤其是汤芗铭督湘时，差不多每天都有革命党在司门口被杀，并且还把头颅挂在电杆上示众。

    从前长沙人有句骂人的话，说是“你要到司门口去的”，其含义就是骂人家去砍头，后来刑场移到浏城外的识字岭和曾家冲，这句话才慢慢失去了效用，而“司门口”这名词，在一般人的记忆里，也无复有恐怖的存在。

    司门口的本身，虽然是短短的一条街，但它四方为邻的，都是些热闹的街道，所以介于八角亭与红牌楼之间的一段地面，却也联带得十分繁华，只要你跑到司门口看看，纵使是那么宽的街市，也显得十分拥挤呢。

    然而司门口的繁华，并不是在平时可以见到的，每当旧历过年的前后，司门口便格外的令人向往，尤其是小孩子们，到了司门口，便好似入了他们的天国，因为那里有的是各种玩具与灯彩。

    在我们的回忆里，司门口确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旧历元宵以前的半个月，这条街道，以及从前照壁里边的广场上，满布着玩具摊担，密密地，一层层的摆设着，连人都挤得走不通。这些玩具，有“刀枪耀目，剑戟森严”的各种木制武器，也有洋货的火药手枪，汽车的模型，气球，假面具，胡须，凡是适宜于小朋友们的顽意儿，都是应有尽有，无美不备。

    还有灯彩，也是以司门口为集中的市场，这些灯都是本地装潢纸扎业的手工艺制品，在年前的一个月中，早已预备好了，只等到开年，便挑到司门口出卖。灯的形式有最精美的彩灯，用上等质料如凌绢之属制成的，多半是“独占鳌头”，“麒麟送子”这一类的故事，这种灯普通人买的不多，大约都是供给新添了儿子的人家用的， 这可以说是陈设用的灯彩。

   适于小孩子顽的灯，大多是用纸料扎成，伟大的有丈多长的龙灯，精巧的有活动的走马灯，新颖的有虾蟆，飞机，坦克型的灯，最普通的是龙灯，有红纱的、小得很，也有纸的，上面写着‘主席’‘总司令’一类的官衔，这大概还遗留着一些封建时代官员出来都用衔灯的色彩。

    在灯市中，有一种新鲜的顽意儿，是用萝卜雕刻的小型灯，这种灯是用大的萝卜，挖空内部，外面雕成鱼虫的形状，涂上颜色，再以小油缸放在里面，点燃了分外美观。不过这东西的雕刻很不容易，非精巧纯熟的手艺不成功的。

    灯市、从除夕到元宵，要整整的热闹半个月，因为过年，小孩子们都有几个压岁钱，大人们口袋也比平常充实，利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灯，奇奇怪怪的玩具来吸引小顾客，于是许多双小眼睛，自然望着他们的玩具发呆，许多的小手，自然会伸进钱袋里去。

    相信我们的读者们，多少是经历过这种时代的；小时候过年，拜完了年，睡醒了觉，结伴跑到司门口，目迷五色的东张西望，这样瞧瞧，那样掂掂，结果，一大把的玩具綑载而归，钱袋算是如数解决。

    这几个日子，正是过年的当儿，不信，你们司门口去瞧吧、那一个卖玩具的不是张口笑，那一个小朋友不高高兴兴的向司门口跑？要看年景，除了司门口，找不出第二块地方。

    从前的司门口，还有熟食担子是最有名的，米粉，油条，烤红薯，这些担子也占有不少的地面，……于是司门口简直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大有取火宫殿而代之的趋势。

    不久、公安局建了新屋，在移居大发之后，第一步便驱逐了这些小市场的摊担。接着中国银行又起了新行址，于是连照例的灯市，也被赶到臬后街去了。

    如今的司门口，一眼只看见中国银行的黄色建筑，这伟大的建筑，像一条大鱼，把整批的法币，一口口的吐出，又一口口的吞进，较之从前的小市场中的一分两分的小交易，显然有天渊之别了，所以今日的司门口，已经不是大众的司门口，只有灯市仍留旧观而已。

    我说司门口代表了中国社会的各方面，何以呢？过去他是封建势力的严刑峻法的执行所，有一个时代、又做过劳苦大众的集中地，如今却是新兴资本银行的势力范围；它为一般小孩子所爱好，同时也是许多英雄志士流过血的所在。它把中国社会的进化形态，十分明显的写出一个缩影，研究社会问题的先生们，让司门口来给你们一个正确的答案吧！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