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胜古迹之叠石岭与寿字石

叠石岭与寿字石

古迹，一个多惑人多神秘动听的字眼。

无论某省某县某市，总不离掉这一个点缀，什么西湖十景，潇湘八景，简直支配了每一个异乡游子的心弦。到了杭州，到了湖南，必定要跋山涉水寻那些十景八景的所在，其实，固有的古迹，限定的景致，每多是欺人的，如果你硬要遵照古人的指示去游访的话，那么，包你一定会失望，因为古迹，是一个纸灯笼，戳穿就没有丝毫的价值，譬如当你初次游岳麓山的时候，内心里，必以为白鹤泉，是一个多清香多澄碧多可留恋的古井，待到时，才发觉是一泓泉水一样。

所以，我是个不顶大爱好古迹的人，因为古迹，曾给我几次巨大的欺骗，在精神上，在物质上，我宁愿放弃这一点古董，去寻别的娱乐，不像那些骚人墨客，骑驴携饁 ，踏青探梅，还去附庸倒转二千多年的什么六朝风雅，是故古迹，在近几年，就与我有点绝缘了。

打开《长沙县志》一看，在东北乡的一角，有两个古迹，一个叫做叠石岭，一个叫做寿字石，都是从前仙人过路做点顽意儿的所在，古迹，是仙人遗留的，当可为后人的重视，起初，我看了长沙县志就很怀疑这事情的飘渺，仙人，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会造这许多的把戏，供后人的流连凭吊呢。假若真的有仙人那岳州的飞吟亭，如今就不致没有吕洞宾的踪迹。

是一个峨眉月还未曾落下西山的晚上，大地尚沉寂黯淡的氛围里，寒风，从树梢上扫过来，使人感觉有点儿抖战，我与袁君，因要赶几十里的路程，就不得不踏上阴森的夜道，前面的树影，好像鬼魅，现出狰狞的样子，真教人有点儿害怕，加之犬吠声，猛逼着我的耳鼓，更生同几分惊惧，乡村的晚上，没有都市的沉寂，因为他有几只狗和几只青蛙，打破那肃静死沉沉的局面，设使全宇宙是这样的黑暗下去，我想那人类的勾心斗角，就会停止，但没有光明，又何以得到生呢，夜上走路是要摸索的，也不知经过了几个丛林，几个曲涧，几个村落慢慢地，才开始看见鱼肚白的天色。并不自惊觉的来到所谓长沙县古迹——叠石岭下。

叠石岭，位在长沙县魏家冲与龙飞岭的附近，是一个不顶大很高的山岭，上面有好多奇形怪状的岩石，叠石岭，无疑地，是两块岩石重叠起来而命名的，重叠岩石，又是一件什么难而要神仙费力的事呢，不过，叠石岭的岩石，有几十百斤重一块，如果要抱他重叠起来，怕莫要几千百人的力，何况，这叠石之间，还有一线深痕，听得人说，能够可以扯过根线，这是件多稀罕骇闻的事，我可惜没有爬上去，到看个仔细，研究神仙是怎样法术，而让叠石岭渐渐地，在两眼视线内渺茫下去了。

魏家冲过后，就是北山。北山，近两年来，因出了几个贵人，已走入了黄金时代，几幢洋房子，摆在田野上面，带来了不少都市的繁华气，从这里再上去，就到了万谷岭，万谷岭比叠石岭为高，上面有田，有潭、有屋，如不是你走了些蜿蜒山径的话，你就会把万谷岭上当做一个平原，因为那里，都是平原景象，嫩绿的原野，动耳的流泉，修篁丛树内的茅舍村庄，垂髫活泼的牧童小犊，使你在这个峻高的岭上会要来几声长啸的叫绝，但是，我默然了，内心里，惟有无限的愉快，以为万谷岭，是长沙第一个农业生产岭，想这必不是一句谬语，岭上的道路，有时是宽广，有时是狭窄的，在一条狭窄的山径稍下去，左转弯，就到在众山环抱中了，这时，我很感奋，我以为这是天地间的一个奇观，虽然，山，是陡峭，是尖削，但这一个惊奇叫快的镜头，怎容人不激动的前进咧，何况在桃树庵下，过了一座石桥，又发现了长沙县的一个古迹——寿字石。

寿字石，听说也是神仙遗留的，位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崖脚下，它没有叠石岭的神秘，它只是一块石头，刻着一个五尺来长的寿字，石上刻字，是容易的，又何必限定要神仙，要仙笔，我想这都是一班庸人的以讹传讹，譬如岳麓山自来钟，乃是用铅丝挂在云麓宫树上一样，是一件多教人对古迹失望的事，不过，寿字石，还有一句俗谚说，“有人睡得寿字齐，天地同老，日月同辉”。来哄动每一个从远地来的游子，那天，早上下了一阵毛毛雨，石头也润得尽湿了，所以，我没有去睡，只望了那苍劲的字迹，活泼一个死尸，躺在石块上，使我感觉神仙故事的注入国民脑筋的真梏。

天气，越发阴沉了，细雨，不时的东飞西飘，在一个村落里，访了那个友人之后，忙又踏上了我们的归道，直到寿字石过了，叠石岭又过了，两个古迹在我脑海里打旋转儿的时候，一轮红日，才慢慢地破云而出。

朋友，这是两个什么古迹，是两个可否值得流连凭吊的古迹。

(原载1937年7月28日、30日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