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市井之长沙的雨

长沙的雨

福 桐

    长沙的雨，怕要算南国最丰饶之处吧！我自到此地以来的半个月中，简直没有见着晴朗的天空，高挂上三天之久，有时在夜间也要飘洒，来凑凑风景，虽然白天是十分的明和。

    盆地千里的四川，山谷绵亘的贵州，在这春光明媚的佳日里，正苦着没有滂沱倾盆一泻十日的大雨来淋息烧燃大地熊熊火焰，来涨泛在秧苗无插之田窪，来洗洗三年来积聚在成千成万人们心原上的干燥之尘灰。而它却留停在湘中，和洞庭湖内碧沉沉的卤水，永结下不解之缘。

    初到长沙来的人，如果刚踏进它的园地便是逢着天朗气清的日子，又看着滔滔东流的大江，和蜿蜒秀丽的山峰互相掩映，心里一定要起呈一种飘飘然之感慨，但不幸是绵绵的雨，洒遍天地，山河都笼罩着灰黑的帷幕，树木也被劫得缩着屈干，道路更冲流成一些污泥砌成的凹凸穹窿，即使是游兴勃发，要想登高远眺，看看长沙的形势，或划船渡河去岳麓拜访朱子讲学的遗址，闲游街道观光繁盛的市廛，终于遭受这洶雨的阻滞，而淹熄那洶洶的心情了。

    最好是不出街的好得一些；因为雨天的人，多想坐人力车代步，即不坐车的，也得有一把伞（长沙人打纸伞的占最大多数。）所以在人行道上走，要碰着伞的挡拦，在车路上走，有时牵成一线的车子，既要从身旁插过而急急站在一边让他，又要在转弯之处据塞了彼此的交通，简直弄得像周围都有荆棘，横纵顺刺，都难突出那重重之篱壁。甚至那些拖车开跑步的佚子，他的一双脚和车的一对轮，会要把停聚在街心的水打起来飞溅满身（在中山马路要好得一些。）尤其是那附道旁和码头附近的靠气力吃饭的人，住的屋房恰如巢居穴处的模样，头部可以挨着樑栋，进门还须钩一钩腰。食堂，寝室，卧房，统都在那宽不一丈的屋里安排着。晴天便都在檐下坐着作工，雨天，连屋里也在漏水；至于那些用树皮盖造的，实在是“屋漏又遭连夜雨”，真不堪其骚扰了。

    然而居住屋内，绝不出门，又不容易耐过一天，要想看书，而窗外的階石，总滴滴的在发响，徒然要生几许的相思：在自己家乡和朋友们的谈天，自家屋内的逗孩子的跳笑，一幕幕的幻影从脑精中映过时，使得人加上无限烦恼。但这些已成为过去回味的事实，本应把他丢开，专努力于未来人生的创造，可是缠恻不断的雨，一天两天的来勾引生活的前页的历史，我这新踏上远征长途的旅人，又怎么禁止得了那创伤剧痛而未安定的心之摇忽呢？

    一个人初离家庭远走至几千里以外，正似一个襁褓中的孩儿突然离开了保姆一样的张皇惊异。环聚在周围的人，都是不认识的，心里时时都觉得他们含着愤怒的眼光，要打我一顿，或暗自想法害我，但又觉得有一些虽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却着善意来指示我。这可以在谈话时从他表情上看得出来。现在，离开了家庭到异地来的今日，才晓得一个人在少年时代的奋斗，是人生最有趣最值得把握紧实而玩味的一段行程。我因此也不会感到孤鸿萍踪之悲寂了。

    雨是继续留连的在长沙的空间飞落，我也要在这飞落未停之时，将东下长江了。匆匆来去。都为的前途奔忙呀！

   （原载1937年5月8日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