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市井之城南马路速写

城南马路速写

匹 夫

夜，沉静的夜，阴森的夜，富有粉红色诗意的夜。

当深灰色夜晚，笼罩着大地的时候，全宇宙已随着静息了，这时，只有都市——伟大的都市——还奏着夜的交响，好像夜神，是人间唯一慈爱者，在娥眉月下，在电灯下，行人道上，饮冰店中，还有不少的人们在蠕动，在探讨夜的神秘，在领略夜的清幽，在感受夜的愉快，所以长沙人，在夏夜，总是赴中山马路与域南马路，去欣赏夜赐与人的温娴庄静美。

城南马路，是寄居长沙南城一带人们的夏夜散步处，与中山马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为他没有中山马路那么多的铺户与伟大的建筑，他只有两旁成行的柳条，他只有一些颓败不堪的穷人窟，他好像是一位没染都市脂粉气的村姑，虽然有几栋洋房子，但还是如一个雪白脸儿，生上几点黑痣，所以城南的人，就把他当做个夏夜纳凉散步的好所在。

强烈的夏日，慢慢地在西山落下去了，夜，沉静的夜，又姗姗地来到人间，温和的晚风，拂着碧绿的柳丝，蹈着曼妙的狐步舞，这时，城南马路，已回复那春日行人拥挤的故态，从南门口，汽车声是那般怒吼着，但有时还不能叫开一堆一堆的行人。刨冰担子，西瓜担子，也是如湘流河岸的一样星罗棋布，雄峙城南高处的天心阁，如一位咖啡店女侍者，带着媚人的倩笑，招来主顾，阁上的游人，一时一时拥挤得多了，后来者就不得不放弃天心阁，沿城南马路走去。

马路上，最多的，除行人外，要算茶铺子，热天喝茶，本是件最愉快最舒服的事，不过，听说茶铺子，是不顶大讲究卫生的，喜欢在那里吃茶的人，并不是一班 卢仝陆羽，品量一些什么龙井雀舌，他们权只暂借为躺躺凉罢了，生意最好的，要算是望心阁和普天春，最后，佛教居士林前，也开了一个露天茶园，藉作一班士女的纳凉所在，想生涯一定也不恶，还有一批野鸡茶铺子，是开在马路两边的，桌子、凳子、藤椅子，如国货陈列馆的货品陈列，间或在树杈上挂一两盏电灯，以破夜晚的黑暗，我很深羡他们在树阴下煮茗，有一种世外桃源野人炉火的诗趣，只可惜这里有喧嚣的市声，有太俗的茶客，没有点田园泉石，绿树青山自然生活的伟大气象。

天心阁动物园经过了，在右边，就看见一块市招，周围装着几十盏电灯，衬出一种辉煌灿烂的景色，这是南大露天电影场，也是一件临时的投机事业，城内的戏院子，久够闷死人了，在城外，办一个露天娱乐场所，当然可以招来不少的观众，何况电影，没有湘戏样的锣鼓声，没有扮演者的尽力叫喊，夏夜，是需要清凉的，看电影，是夏夜最好的一种娱乐，所以就是南大电影场映放的影片，是极端陈腐，但每晚看客还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络绎不绝，如果没有雨天，他们就不肯停止一夜的营业。

娥眉月，静悄悄地一步一步上升了，他悬在天空，俯瞰着大地，照着都市，照着都市每一个夜行者，有的在望着他流泪，有的在望着他鼓舞，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谁人又能够出脱这苦恼的世界呢，故南城马路，在娥眉月下，游人总是有几百千种忧乐，不同的心绪，直到夜色深沉了，城南路，才恢复他以前的静默状态。

目前，娥眉月，又将变得面团团了，闷人的暑气，正是泸沟桥敌人的凶残，咄咄逼人，我们要征服敌人，就要如同征服夏的炎威一样，不屈服的苦干，那么，城南马路，才有凯旋旗帜悬挂的一天，在沉静的夜，在富有粉红色诗意的夏夜。

七，十七晚，速写于城南

（原载1937年7月20日 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