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教育之明德与五四运动

明德与五四运动

唐耀章

明德是湖南学生五四运动的前瞻，本人当时正肄业旧制中学第十三班，恰好是站在队伍前面，摇旗呐喊的一员，在湖南学生运动史上，实有值得记载的价值，今年四月一日母校举行校庆纪念的时候，我向同学们的献词中，会强调的提到这一点，并会允许明德旬刊社长周克诚同学，将我当日亲身经历的情形，做一篇回忆的报道，留一些过去活跃着的印象，给予我们现在的新同学，只是因为琐事的纷忙，还没有做系统的纪述，期因旬刊备稿甚急，又恰到纪念五四运动的季节，姑且就记忆所及的，当画一个轮廓，但“白头宫女话玄宗”，真所谓抚今思昔，不禁有无穷的感慨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当民国八年五四运动的狂潮，一泻千里。湖南青年，受着强烈的刺激，虽感觉到情绪都很紧张，但对于罢课的行动，却多观望徘徊，没有人敢出来倡导。那时我们的同学，为爱国心所鼓荡，尤其是感学到明德是革命策源地的学校，对于这种富有革命性的运动，应该首先响应。于是一面秘密进行罢课的准备，一面分派同学赴各校取得联络。当时活动最力的是十四班同学柳厚民君。在这个过程当中，长郡代表吴长生、湘雅代表李振翩、高饶朗，和省立一师代表，现在中共领袖的毛泽东等，都先后到我们学校来取同意。只要明德决定罢课，他们当采取一致行动。我们得了这些有力的后援，越发气壮起来，没有经过学校当局许可的程序，各班便自动集合，在礼堂举行全体学生大会，来解决罢课的问题。

当日谢祖尧先生任中学主事，听到这个突兀的消息，异常惊骇，急忙出来制止，但群情已汹涌如潮水一般，那里还按捺得住，全体学生大会，终于在礼堂举行了。谢主事只好邀集各位老师，前来弹压。我那时被推为大会临时主席，年纪轻、头脑笨，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只觉得浑身的热血紧张，首先抢上讲台，把为什么要响应北平学生罢课示威运动的理由，拉东扯西的说了一大篇，博得台下不绝的掌声，侧边坐着的老师，都鼓起眼睛望着我，好像是个暴徒。此情此景，犹在目前，迄今回想未免幼稚得可笑。在那时候，母校同学中，还有个研究学术的团体，叫做同求会，主持的是李维湘、何公望两位学长。他们主张稳健，是极力反对罢课的。当谢主事在大会中训诫我们：要镇静不要浮躁，要认清不要盲从以后，何李湘继讲演，力劝大家须潜心学业，不可消耗光阴。李君维湘更是痛苦陈词，说得声泪俱下。此时一部分同学的心理，已似乎有点动摇。在这紧急关头，十四班同学左景銮君，看到会场形势，将起变化，跑上讲台，槌胸拍案，大声疾呼：“我们国家民族，快要受日本的宰割了，就是一只猪，杀起来也得叫几声，难道我们同学，都愿做一声不吭的死猪吗？”刺激得大家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就在一阵热烈的鼓掌和一片赞成声中揭开了罢课的序幕，也就是湖南青年响应五四运动，实行罢课的第一声。

不到几天，全城中等以上的学校，都参加了我们罢课的阵线。各校推派代表，组织湖南第一届学生联合会，会址设在省教育会内，就是现在的中山堂。工作逐渐展开，形成了如火如荼的一幕，在湖南学生运动史上，开创了一个空前的新纪元。明德在当时，实为这个运动的核心，可说是居于领导的地位。这是我们同学，所应当记得的。

还有一项，要特别提及的，就是因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潮所激荡，我们首先迎接白话文，和民主与科学的两种精神，创办《明德周刊》，我与同班的何君石顽负主编的责任。记得在创刊号里，还写了一篇什么《德谟克拉西与赛因斯》的文章，是用的四开纸，并印有蓝红两色极精美的封套。虽内容粗浅，但那时候湖南的刊物完全用语体文的，我们要算是破题儿第一遭，颇引起了一般人的注意，远近各方求索的纷沓而至，由五百份激增到两千份以上，畅行一时，打开湖南各学生刊物的新纪录。那时毛泽东用白话文编辑的《湘江评论》，还在《明德周刊》之后。这一段经过，可供编纂《明德旬报》创刊史的资料。可惜原来保存着的几张，在抗战疏散时遗失，现已无法觅得作为珍贵的纪念了。

光阴如电闪一般，一眨眼间，五四运动到现在，已越过二十八个年头了。谢代校长祖尧先生，尽瘁校事，遽归道山；本篇所述及的柳厚民君，墓木已拱；李维湘君蜚声于财政界，不幸在航展时，竟惨死于敌机轰炸之下；何公望君，负教育界众望，最近赍志以殁；左景銮君，治学成名，闻在白下；何石顽君，性耽文艺，传居沪滨，但均久无消息。回溯前尘，为之惘然。至于本人马齿徒增，事业毫无成就，不仅有负当年师长的期许，而且愧对今日的同学。

最后盼望母校的同学们，不要忘记了过去在学生运动史上最光荣的一页，更须继续发扬五四运动的奋斗精神，永远站立在时代的前面。

三十六年五四纪念后三日于大晚报

               （原载于1947年5月9日 《明德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