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齐白石 你如果走到北平西城北沟沿一带的时候,那真是十足地表现着“无风三尺土”的特色,整天不断地轰,轰……,走着载重的大车,尘埃蔽天,假如我们一过这几道街巷,保准眼针儿上都得落一层似乎带上霜雪的朦胧着的灰土,鼻孔儿里不大功夫即添上了两块黑泥,尤其是跨车胡同里。这样凹凸不平的狭窄的路径,使你连呼吸都得停止住,就在这条南巷口的路西的一个大门里,住着一位年高七十五岁的老木匠,就是大名鼎鼎的齐白石先生,不知怎的他却单单找着这个尘土的世界,还十二分的表示着喜爱——他刻了一块茶碗大的图章,曰:故乡无此好天恩,正和知堂老人的“苦雨斋”遥遥相反着。 这座大门,是门虽设而常锁,要不是从门缝里递进片子去,那无论如何是叫不开的。大门洞儿的北墙上,挂着一块镶着玻璃的镜框,里边写着“白石老人,心病复作,停止见客,若关作画刻印,请到南纸店接办。” 进了院落,东屋三间是客厅,一条红漆的长约七八尺的画案,四把像中山公园茶座上摆着的藤椅,一张方桌上,放着一张“特赏侍讲衔翰林院检讨礼学馆顾问官王恺连撰并书齐璜祖母马孺人墓志铭”,南墙上悬着王湘绮先生道像,下面靠着一面大镜子,装着先生放大像片,周围还有几块镜子,曰“与外人翻译者,恕不酬谢,求诸君莫介绍,吾亦苦难报答也,璜揖”又曰“心病复作,断难见客,乞谅之,若关索画及刻印由南纸铺接办可也。齐璜揖白。又曰“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庚申秋七月直白。”旁有卖画及篆刻,余年七十有余矣,苦思休息二未能,因有恶浊,心病大作,画刻日不睱给,病倦交加,故将润格增加,自必扣门人少,人若我弃,得其静养,庶怀天年,是为大幸矣。白求及知减润金赊欠进换交换诸君,从此谅之,不必见面,恐能病急。舍不求人介绍规例一纸、书,有必欲介绍者,勿望酬谢。用帛之料,半生宣纸,他纸板厚不画,山水人物工细草虫寓意虫鸟皆不画,指名图绘久已拒绝,花卉条幅二尺十元,三尺十五元,四尺二十元(以上一尺宽)五尺五三十元,六尺四十五元,八尺七十二元(以上整纸对开)中堂幅加倍,横幅不画,册页、八寸内每页六元,一尺内八元。扇面宽二尺者十元,一尺五寸内八元,小者不画,如有先,写字者,画笔之墨水透污字迹,不赔偿,凡画不题跋,题上欵者加十,刻印,每字四元,名印与号印,一白一朱,余印不刻,朱文,字以三分四分大为度,字小不刻,字大著加。一石刻一字者不刻,金属玉属不刻,石侧刻题跋及年月,每十字加四元,刻上欵加十元,石有裂纹,动刀破裂不赔偿。随洞加二,无论何人,润金先收。 他的客厅的西边,有一个小院,小院是用葡萄架组织的,葡萄架上,长了一丝瓜蔓,今年结了三十多条丝瓜,葡萄三百多挂,真正可题诗两句:“满架玑珠无处卖,狂抛杂掷乱藤中。”了,葡萄架下,养着一缸金鱼。 葡萄架的北面,正对着他的北房,这是他的画室,也是他的卧室。每天六点钟起床,姨太太磨墨,老妈子磨石头,他戴上眼镜作画,一直到十二点,吃了午饭,睡两小时的午觉,假如不到美术专科学校上课去,遇着他高兴的时候,方才接见他喜欢接见的朋友。 人人都说他有架子,他见人总是和和气气的,并没有架子,不过不善于应酬罢了,他虽说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他的心灵,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对一切都是最诚实的,他的家务,无论大事小事,都是由他一人处理,买几块引火的劈柴,都是由他自己讲价。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不知他的习惯的人总以为他是发脾气。他的像貌有大半像林森,他不好照像,经我介绍了阿肥郑景康了一次照了十二片,还放大了一张三尺五寸的,他送了一张大虾米,又介绍周维善画了一张像,也送了一张东方朔偷桃,后来他在客厅里又写了一个牌子,说双方不合算,以后再有人照像画像,一概不应酬谢了。他穿的衣服很肥大,他的五岁的女孩,常到他腿间衫下去捉迷藏。夏天他是常常光着胳膊,系着很厚很宽的腰带,光着脚鸭,他的大女孩今年五十一岁了,和大儿子三儿子都住在长沙,四儿子五儿子都在西山慈幼院读书,还有七岁五岁三岁的三个小女孩,他有一位姨太太,人很慈祥,时常有病,可是先生却一时一刻不能离开她。无论宴会出席,那一次都是在一块的,画画的时候,她磨墨,她拉纸,凡是可宝贵的画,都叫她藏在衣箱的底下。他们出了三本画册,两书诗集,五六种印谱,定的价目都很贵,卖的都很快。 (1936年2月12/13日长沙《大公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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