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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湖南逃难记

2015-7-11 08:52|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191| 评论: 0|来自: 潇湘晨报


在风景优美的地方相遇沈从文大哥 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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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庐旧照,1933年为把母亲从乡下接来养老,沈从文、沈云麓出资在沅陵天宁山顶修建的两栋带别院的中式阁楼。上世纪90年代沅陵一中扩展中被拆。翻拍/孙明汉

  我们真欢喜极了,都又感到太打扰得他们有点过意。虽然,有半天工夫在那楼上廊子上坐着谈天,可是我真感到有无限亲切。沅陵的风景,沅陵的城市,同沅陵的人物,在我们心里是一片很完整的记忆,我愿意再回到沅陵一次,无论什么时候,最好当然是打完仗!说到打仗你别过于悲观,我们还许要吃苦,可是我们不能不争到一种翻身的地步。——1937年12月9日林徽因致沈从文

  2015年6月22日,刺眼的日头,白辣辣的烘烤着常德到沅陵的老国道319。78年前,林徽因一家就从这条路奔往沅陵的,只是那是冬天。

  “今天中午到了沅陵,晚上住在官庄的,沿途景物又秀丽又雄壮时就使我们想到你二哥对这些苍翠的,天排布的深浅山头,碧绿的水和期间稍稍带点天真的人为的点缀,如何的亲切爱好,感到一种愉快。天气是好到不能更好,我说如果不是在这战期中时时负着一种悲伤哀愁的话,这旅行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

  林徽因在沅陵拜访了沈从文养母,与大哥沈云麓共同建造的芸庐,“你老兄的房子在小山上……”,沈从文也去信大哥“若思成等过路太匆忙,不能住,就望为购二三元溆浦大开刀橘,送他们解渴。另外还预备点可以在路上吃的菜,譬如保靖的皮蛋,龙山的大头菜,安江的柚子,家作的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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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天宁山,顶部为芸庐所在位置,1937年林徽因一家就是从山脚下拾级而上,去找沈从文在沅陵的家。 图/孙明汉

  涉足湘西:“昨晚里住在官庄的……有人说这带有匪,倒弄得我们心有点慌慌的”

  林徽因在沅陵的几天应该是整条西迁路上最“亲切、愉快”的一段时间,而1937年,11月初,林家在长沙时,对于何时动身西迁依然茫然无措。

  首先是经费不足,即使一路省吃俭用,林家抵达昆明后,身上剩下的钱可能不超过300元,而夫妇供职的中国营造社在战时的经费也难以汇入二人手中,一路奔袭,除了2个孩子需要照顾,还有林母的饮食、健康问题,梁思成因脊椎硬化,一路背着“铁甲”,行动多有不便,路上的时间随时可能延长。

  林家是做好在长沙过冬的准备的,时值1937年11月,入冬后的长沙,阴云密布,随时都在酝酿一场大雪下来。而在踌躇间,日本人的轰炸,侥幸得生的林家,毅然决定12月7日离开长沙,去昆明。

  “本买二日的票,后因思成等周寄梅先生,把票退了,再去买时已经连七号的票都卖光了,只好买8号的”,从林徽因在沅陵写给沈从文的信来看,此时,从长沙西迁昆明的难民潮已经开始涌动,车票已经变得不好买,所以这时,心热的沈从文在武昌也给大哥沈云麓写信,交代大哥,不日间林徽因夫妇就会动身前往昆明,必定路过沅陵,“所以望你此处还打听一件事,就是由沅陵上昆明坐汽车要多少钱,多少日子”。

  1937年12月8日,林家出了长沙城,“我们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去云南……有一天那个地方(昆明)也会遭到轰炸,但我们眼前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每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和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而且相互间不通消息”。林徽因给好友费慰梅的信上透着不安。

  林家应该是首批离开长沙踏上西迁昆明的一批人,此时他们已经与在北平同住的好友金岳霖走散,举家开始向更陌生的西南迁徙,当时的心情还是沉重的。

  经常德、桃源、官山抵达沅陵。一路美景让焦躁的心逐渐变得美好。8日夜在官庄歇一晚上。“昨晚里住在官庄的……有人说这带有匪,倒弄得我们心有点慌慌的,住在小旅店里灯火荧荧如豆,外面微风撼树,不由得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其实我们很安全的到达很安静的地方”。

  林徽因信中所指的安静的地方,是沈从文的散文《湘行散记》、《湘西》多次提及的精神故土,那些灵动的山水,可爱的人与朴素的事,让第一次踏足湘西的林家,顿感战争的遥远,一切都坠入官庄那安静的夜与山水里去了。

  2015年6月22日,重走湘黔线常德至沅陵段为319老国道,部分路线已被拉直,车过官庄,难得觅得僻静处,倒是去沅陵路上,路过一个叫马底驿的地方,还有些古镇旧色,穿镇而过的国道,在溪流处新辟出一座大桥.1937年,林家经过此地的木桥已拆毁,不知在这一路专注“这些苍翠的,天排布的深浅山头”的林家,是否注视过这座横亘在沅陵与官庄之间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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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沅陵县伍家坪,小朋友正在老街上玩耍,当年林徽因短暂住在芸庐时,来回都要从这里经过。图/潇湘晨报记者 朱辉峰

  沅陵城:“愿意再回来一次,最好是打完仗”

  “林家应该是从沅江南岸的驿码头坐渡船,由中南门的水码头上岸,进入沅陵城的”,2015年6月23日,当地史志办主任孙明汉在办公室里对着上世纪70年代的一张老城照片说,“那个时候,沅江下游五强溪水电站还没动工,老城的原貌还在”。

  1937年12月9日中午,经过半日的颠簸,林家出现在沅江南岸的叙丞汽车站(为纪念张叙丞而设,张叙丞为湘黔公路总指挥,后修路尾期病死,下文将有交代)。上世纪80年代,喜欢摄影的孙明汉曾用自己的海鸥320拍过那个汽车站,当时已改名为“沅陵汽车站”,是沅陵人出入湘西的重要集散地。

  林家在渡船上,环顾四周,应该被这座湘西首府(沅陵当时名辰州府,为湘西4县府志所在,拥有8处门楼,街巷密集,修建在酉水与沅水交界处一片浅滩的俊秀小城。)吸引住了。船下水可见底,船西500码的位置有出露的浅滩,江水清澈,在浅滩处激旋,形成白浪,下游江右岸有座白塔,孤影卓约的立在山上,上下游来的船老大:

  “满船烟草的秀山佬,载满水果的安江佬,贩运药材的铜仁佬,在码头停靠着即将满载而归。装满桐油的北河佬,板栗满仓的鳅鱼头,木炭成山的炭舶子,抽着旱烟的排古佬,穿着草鞋的纤夫,那长满老茧的背码头的……”熙熙攘攘的过街、穿巷、走船。

  战时逃难的紧张感,应该被这流动的生的气息消弭了吧。

  沈从文自己在《芸庐纪事》的开篇说,“我喜欢辰州(沅陵)那个河滩,不管水落水涨,那地方上水船和下水船虽极多,由一个内行眼中看来,就不会有两只相同的船。我尤喜欢那些从辰溪一带载运货物下来的高腹昂头‘广舶子’,一来总斜斜的孤独的搁在河滩黄泥里,小水手从船舱里搬取南瓜,茄子,或成束的生麻……一切是那么和谐,那么哀愁”。

  初入城的林徽因一家却未品尝到这种哀愁,而是踏入苗人疆界的兴奋,给沈从文的信中说“风景越来越妙,有时候颇疑心有翠翠的这种人物在,沅陵城也极好玩,我爱极了……沅陵的风景,沅陵的城市,同沅陵的人物,在我们心里是一片很完整的记忆,我愿意再回到沅陵一次,无论什么时候,最好当然是打完仗”。

  “那个时候的沅陵应该比凤凰还美”,2015年6月22日,站在龙舟广场,眺望着因修坝而抬升的水面,史志办孙明汉颇有深情的说,目前的县城是在修坝后向上挪的,以前的老街、城楼、河街都被淹掉了。

  根据《辰州府志》记载,因辰州为湘西4县首府,古城街道众多,比较热闹的有城内大、南门正街、二府街、中南门正街、考棚街、义仓街、下南门正街、文昌门正街。东边文昌门外的东关大街,西边出溪子口的西关大街,特别是在正街之南,城墙之外,由店铺居民住家组成的几条河街是搭吊脚楼、藏妓女的地方。

  街头巷尾充斥着卖鸡蛋、蜂蜜、酸辣子与豆腐乳的小商铺,挑担子叫卖饺饵、米粉或别的热冷生物的吆喝。这些人,生意当时,忙个不息,生意冷清就各自敲打小梆小锣,口中还哄哄唧唧,唱着嚷着,间或又故意把锅盖甩甩,用小铜勺在热汤中捞一两把,招引过路人注意。

  沈从文在《芸庐纪事》中说,“当地大商号多江西帮,开花纱字号的铺子,一个矩形柜台旁常常站满了人,在布匹挑选中只听到撕布声音和剪子咬布声音,算账数钱声音……”

  而这一切的声音与秀丽的城,在上世纪90年代初,因沅陵下游五强溪水坝的修建,被水淹掉了。

  不过,位于城东北的天宁山,因海拔较高,留下来几条老巷子。1933年沈从文为将母亲从凤凰老家接来养老,与大哥沈云麓共同出资修建的“芸庐”,便安居其上。1937年12月9日,林徽因一家抵达沅陵,在领略了“清秀的水与错落的山”,就是从这座山脚下拾级而上,去找沈从文的家。

  芸庐:“非常别致有雅趣,原来你一家子都是有敏感的有精致爱好的”

  “你老兄的房子在小山上……”,1937年12月9日,林徽因给沈从文信中提及的“小山”为沅陵城东北的天宁山,2015年6月23日,在孙明汉带领下,我们去找沈从文天宁山尤家巷的故居——芸庐,也是“大大”沈云麓当年接待林徽因一家人的地方。

  在沅陵一中了解到,上世纪90年代,因修建一中宿舍楼,芸庐被拆掉了。找到在上世纪80年代曾住在里面的语文老师赵儒贵,赵说芸庐主人走后,成为一中的教师宿舍楼,他与父亲就住在2楼靠阳的一面,“夏天很热”,住了四年之后,就搬到芸庐脚下一栋平房里住去了。

  据赵儒贵回忆,芸庐被拆前是一栋2层12间的米黄色小洋楼,四周砌着围墙,南面是院门,门上满身大圆钉,配有一双铁环。门外有块一丈见方的平台,边缘修有供人小憩的石凳,站在石凳上可以眺望沅江里的帆船。平台下的山坡有片小竹林,有青黄色的台阶直通到院门,下去,山脚下就是伍家坪与尤家巷。

  1933年,为将年迈的母亲从凤凰老家接来养老,沈从文出资与大哥沈云麓共同在沅陵天宁山顶修建了芸庐。修建前期,沈云麓曾去信在北平的沈从文,索要建筑书,沈从文认为建筑书没必要,让沈云麓到上海看看新潮摆设,到北平看看旧摆设,就可以了。相信经过“大大”沈云麓之手建造的芸庐,必然“美丽动人”。

  后来,林徽因也流露出对芸庐的喜爱,去信给沈从文说“(房子)非常别致有雅趣,原来你一家子都是有敏感的有精致爱好的”。

  2015年6月23日,在赵儒贵的带领下,我们穿过新修建的尤家巷步行街,沿着长满青苔的石台阶,去找芸庐仅剩的那口井。在赵儒贵记忆中,上世纪80年代,天宁山上还没自来水供应时,沈家的这口井是周围十几户人家生活、做饭的水源地。

  “那口井的水可清甜咧”,原芸庐脚下另一户居民孙汉胜说,可惜修了地下道后,井水都被污染了。赵儒贵记得,井前有棵大树,树下井口清幽,修砌的很精美,有石盆、石凳、石棚。6月23日下午,我们站在井边寻找芸庐痕迹时,抬头可见沅陵

  一中的宿舍楼外围墙面尚可看到一截老墙,“是芸庐的院墙”,赵儒贵说,“以前的老路都还在,井也在,可惜那个钉满圆钉的大门、那个米黄色的小洋楼没了”。

  1937年12月9日,沈云麓在这里接待了西迁途中的林徽因夫妇。

  见面时的寒暄应该是林徽因西迁途中最温暖的一幕,战时在远方,亲人般的相遇,应该让所有人都倍感亲切吧。

  “我们真欢喜极了,都又感到太打扰得他们有点不过意。虽然,有半天时间在那楼上廊子上坐着谈天,可是我真感到有无限亲切”。林徽因给沈从文去信说。

  相比大人们的健谈、亲切、快乐,在芸庐呆的一日,给当时幼小的梁从诫却留下了“很不快的印象”。在后来的回忆上,梁从诫说,“在我的记忆里,早已忘却那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家,但我确实记得去过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坐在一处带回廊的小木楼,下面有碧绿的山和水。主人给我吃薄荷糖,我不喜欢那味道,但又不敢吐出来,留下来不快的印象”。

  这位主人应该是沈云麓,在沈从文《芸庐纪事》中,“大大”沈云麓被戏谑为一个“老枪”的派面,“身材异常瘦弱,脸庞永远有点肮肮脏脏的,狭削的脸颊上嵌了一双红丝锁边的小眼镜,眼睛上套了一副黑胶边老凹光眼睛,看人时总迷迷糊糊……恰像是身心多年即早已被烟膏浸透,烟气熏透,且必须用鸦片烟做粮食,方能继续维持生存”,却是“极正直与热情的”。

  早在林徽因一家来前,沈从文即从武昌给大哥写信交代“房子是不是空着,可以让他们住……我相信他们若住在我们的房子大楼上,看看你种的花,吃吃你做的拿手好菜,住十天半个月,上路一定好的多”。

  后又去信提醒饭菜的辣子少放点,购20斤猪肉,切成条熏,熏得越快越好,留下待林家过路时带走。如果林家过路太匆忙,不能住,就为其“购二三元溆浦大开刀橘,送他们解渴。”另外还预备点可以在路上吃的菜,如“保靖的皮蛋,龙山的大头菜,安江的柚子,家作的卤鸡。”

  不知这些土特产,交给林家没有,事实上,林家只在沅陵呆了不到3天的时间,就匆匆西行了。

湘黔公路上的艰难故事一个接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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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日,320国道湘黔两省的交界处,当年的艰难险路如今已变通途。图/潇湘晨报记者 朱辉峰

  “情况糟糕透了,从凌晨一点钟起我们就在黑暗中奋斗,把我们自己和我们随身带的物品(已是少的可怜)塞进汽车。当10点钟汽车终于开动时,车上已经挤了27名乘客。这是一辆没窗户,没有点火器,什么也没有的家伙。喘着气,颤抖着前进,连爬过一段平路都很困难,何况是险峻的山”。

  ——1937年12月末林徽因致费慰梅,写在湘黔路上

  在离开晃县(1956年撤销,与芷江县部分地区合并,设置新晃侗族自治县)进入贵州前,林徽因给密友费慰梅的信能窥见湘黔路上的一段艰难,而前后“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关于坏了的汽车、意外的停留、肮脏的小旅馆……都需要极大的耐力去忍受。这条1936年6月1号才建成通车的公路,是战时西迁昆明必须经历的煎熬。

  当然,路上不时还有一些好风景,玉带似的山涧、秋天的红叶、白色的芦苇、老式的铁索桥、渡船和纯粹的中国古老城市,但“看了这些,更让人心疼不已”,想到破碎的国与难觅的家。

  这也许是战争给人的另一种折磨,所有的不确定性与焦虑感,一段陌生的路,路上陌生的人,心内的惶恐。这应该是所有与林家一起挤在汽车内的难民的共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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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晃古桥(1949年摄),民国时期从湖南到贵州路途艰难,林徽因一家既坐了车又乘了船。

  湘黔公路:沿途多“荒街野店,臭虫虱子成堆,小偷土匪出没”

  “沿海大城市来的人,没有一点勇气,是不敢踏上这条路的”,梁从诫后来回忆湘黔公路时说,1937年的内陆公路交通,还处在一种野蛮状态:“破旧硬挤的汽车,在险陡狭窄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着,沿途停宿的荒街野店,臭虫虱子成堆,小偷土匪出没……”

  其实,林家踏上西迁路时,湘黔公路刚完工一年。而之前,要走沅陵、辰溪、芷江到达新晃,只能租了一艘艄子,在沅江里慢慢的划。1934年,沈从文回乡探母时,就是这么逆流而上的。

  这条公路的起点是常德的德山,2015年6月22日,《湖湘地理》为抗战胜利70周年计,我们重走了这条线。经德山下高速后,转319国道,一路经桃源、郑家驿、茶庵铺、官庄、马底驿、凉水井诸镇抵达沅陵,用了6个小时的时间。

  沅陵县史志办孙明汉说,上世纪90年代,他到长沙读书时,从沅陵出发,到了官庄就晚上了。现在的319国道虽说大部分还是以前的湘黔线,但部分已经拉直。

  事实上,早在1932年,国民政府打算在湖南境内修通勾连昆明、贵州、重庆、成都、南昌的公路时(史称七省联络干线),长沙至昆明线,并不经过沅陵。

  而后为“围剿”当时活跃在湘西一带的红军,毅然决定将以湘潭为起点,经湘乡、宝庆、洪江、黔阳、芷江、晃县达贵州的湘黔线改为,以常德德山为起点(衔接长沙常德线终点),经桃源、沅陵、辰溪、芷江、晃县至贵州,以便向川鄂湘黔革命根据地用兵,和“追剿”已进入贵州的红军。

  无论当年修这条公路的企图何在,1936年6月1日,湘黔公路建成通车后,仅1年后,就成为勾连长沙至昆明后方的重要后退线与军事补给线,尤其是芷江、新晃段(目前的320国道),可直通缅甸,成为后来抗战物资供给的生命线。

  当然,1937年12月8日,林徽因一家踏上湘黔线时,西迁的人虽说不多,但也已出现人潮涌动之势,尤其在12月中旬抵达晃县后,路上更是人满为患,晃县挤满了奔去滇黔的人,有学生、军人,更多的如林家一样,裹夹在难民潮中的家庭,特别是普通的农民。他们与林家一样都是从沿海、华北沦陷区,与故土诀别的人。

  到了1938年初,湘黔路上可谓难民如流了。随着南京、徐州、合肥、厦门、武汉相继沦陷,长沙“文夕大火”(1938年11月13日)后,湘黔路上更是人潮汹涌。仅就1938年初,长沙临时大学的师生西迁时,与林家走的相同道路,一路已难登车,进入贵州后,大多都是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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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4日,新晃县龙溪路,这里是当地的古街,有学者认为这附近的敦厚堂,就是梁思成为林徽因每天抓药的地方。图/潇湘晨报记者 朱辉峰

  修路难:设计人张叙丞因操劳过度,不幸身染伤寒罹疾去世

  路走起来难,修起来就更难了,尤其在那个缺少机械化的战时动荡年代。

  根据《湖南公路史》记载,湘黔公路全长451.42公里,其中常德至沅陵段186公里,这段路与通川的湘川公路重合。两路于泸溪县境内的三角坪为分岔点,湘黔公路南下辰溪,而湘川公路渡过沅江,经泸溪、所里(今吉首)、永绥(今花垣)抵达川边的茶峒。

  这两条线,同时也是明清时期,勾连川贵的官道,于军事、贸易都极显重要。1935年2月23日,湘黔公路工程处在沅陵成立,曾养甫任处长,张叙丞为主任秘书。全线分八段进行施工,其中太平铺至沅陵一段颇为艰险,越峻岭4处,其中一峰高310米,用5道“之”字线绕过,石方工程甚多,耗费亦巨。

  这在80年后,走319国道,亦可体验到。2015年6月22日,车过官庄,陡感山路爬升,开始走弯道了,前途经桃源时,路还平坦的很,路边有武陵圣境——桃花源的广告牌。在国道未拉直前,官庄上行沅陵可能就要耗费一上午的时间,所以1937年,车子走到官庄,林家在此住了一晚。2015年6月23日,记者辞别沅陵,沿国道319南下辰溪,至三角坪换省道223入辰溪,过怀化,上320国道,经芷江至晃县,用了5个小时。

  1936年6月1日,湘黔公路全线建成通车,从设立工程处仅用了1年零4个月时间,即打通了沅陵至晃县265公里的山地路面(常德至沅陵段,1932年曾修建过一段),不可谓是壮举。而公路的总设计、监造师张叙丞由于日夜操劳,“每天大汗淋漓,骑马巡查于公路间,衣服常湿透“,因操劳过度,不幸身染伤寒罹疾,于1935年5月逝世,次年6月全线通车,沅陵站被命名为叙丞汽车站,以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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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记忆中的湘黔公路:“辰溪多煤,怀化、芷江都出产桃、梨、好米”

  “一个旅行者若由公路坐车走,早上从沅陵动身,必在辰溪这个地方吃早饭”,1938年沈从文的《湘西》曾详细描述了湘黔公路辰溪、怀化、芷江、新晃段。当然,比较与林家的仓惶、艰难,沈从文在林家西行的4个月后,重走这条线至昆明,则另有一番风景可说。

  “公路汽车必须由此(辰溪)过河(沅水),再沿麻阳河沿岸前进”,沈从文说,在辰溪,公路两旁可看到无数的煤堆,以及远处煤堆间几个烟囱,过河时看到的是码头上人分子杂,船夫多,矿工多,游闲人也多。

  2015年6月23日下午,车过辰溪,走沅江大桥,麻阳河扑面而来,途中曾看到煤矿,多为已关闭煤场。辰溪的煤炭资源,在明清时已被开采,主要外销烟煤、无烟煤、石煤。抗战后,更是后方提供煤炭资源的重要储备地。1937年,林家路过这座沅水上游的城时,当是匆匆一瞥的。

  “沿麻阳河南岸上行时,沿河多油坊、祠堂……”,而车过辰溪至芷江境后,较大站口名怀化驿,在沈从文看来,是“好械斗,多仇杀的地方”,民性比较强悍。怀化镇过去二十里是石门小村,出产好梨,大而酥脆,甜如蜜汁。而2015年6月23日,我们在怀化市内苦寻的榆树湾(地名在怀化,已被城市建设夷平),“地方出好米、好柿饼”。

  榆树湾离芷江还有九十里,公路沿沅水西岸,一部分是由纤路扩大而成的,依山傍水,路面较宽,且平直,过了芷江,前头就是晃县了。

  “芷江大桑和蚕种都非常好,白蜡收成也很可观,有出产好米,此外桃子和冬菌在湖南都首屈一指”。不知这些桃子、冬菌,林家在4月前,路过芷江尝过没有。

  路的尽头:“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刻,竟发生了一件奇迹”

  晃县,是湘黔公路,湖南路段的尽头,与贵州分界在鲇鱼铺,对面就是贵州省的玉屏县大龙镇。2015年,6月24日,《湖湘地理》追寻林徽因的足迹,抵达这座潕水边侗族人聚居的小城,已通高铁,如果不是战争年代,林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置身此地,颇有穷途末路之感。

  “在一个阴雨的傍晚到达一处破败的小城——湘黔交界处的晃县,泥泞的公路两侧,错落着几排板房铺面,星星的闪出昏黄的火”,根据梁从诫的回忆,1937年12月中旬,林家抵达晃县时,天色已晚,且雨下了几天了,沿街一个投宿的床位都找不到,客栈里挤满了人,而林徽因咳嗽不止,看来是肺病复发,高烧已至40度。

  梁思成跑遍街道去寻旅店,全家人围着林徽因不知怎么办,年纪较小的梁从诫因旅途过于劳累,倒在行李包上,睡着了。

  “后来,父亲告诉我,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刻,竟发生了一件奇迹,他忽然远远的听到,从雨夜中传出了阵阵优美的小提琴声,全部都是西方古典名乐”,梁从诫回忆道,“梁父亲贸然的敲开门,是一群穿着军装的,杭州笕桥航校第七期的学员”。而拉琴的人——黄东权,祖籍广东,与梁思成是同乡,说明来意后,这群年轻的空军飞行员欣然答应为林家腾出一间“房间”。

  林徽因在“这间”用薄板隔开的,混杂着许多“妓女、骂骂咧咧的赌棍、操着山东方言的军官和各个省份不同气质的司机们”的小屋内,躺了2个星期。其间,梁思成在100多人的等车人群中寻到一个在日本的一所教会医院受过训练,又研究过中医的女医生,为林徽因开了许多药方子。

  林徽因卧床期间,梁思成每日去药店抓药、煎药,下午,就带着宝宝(梁再冰)、小弟(梁从诫)在潕水岸边扔石头,玩打水漂,晚上教孩子们认地图,找出来时的路。

  2015年6月24日,站在因下游修坝水位抬高的潕水岸边,已难下去捡石头、打水漂。新晃文史专家胡爱国曾研究过林徽因、梁思成在新晃县的经历,甚至曾打电话给梁再冰询问当时林徽因下榻的旅店与梁思成抓药的地方。

  据胡爱国在新晃走访研究,当年林家入城时,与而今的320国道进城位置一致,过河大桥的桥墩一部分变成了现在的铁路桥墩,林家渡过潕水河后,很有可能住在湘黔公路边上的“大同旅社”。“那时还有一个世界旅社,与梁再冰电话描述的地方不一致”,而且经过走访,胡爱国认为,位于龙溪口的敦厚堂,就是梁思成每天抓药的地方。

  2015年6月24日,在胡爱国的带领下,我们在城内的入城口与龙溪口也多方探查,大同旅社已烟消云散,而敦厚堂还在,只是招牌、老板都换了人,但依然是个药店,同卖中药和西药。卖药的女老板也不知此段历史。

  “龙溪口是老晃县最热闹的地方”,胡爱国说,从贵州来的烟土交易造就这里的繁华,因龙溪河与潕水相交,此地外号“小洪江”。而面容憔悴的梁思成,每日过浮桥,来敦厚堂抓药,应全无心思欣赏这处多妓女、烟客与苗、侗山民的小码头吧。

  12月末,林徽因病情好转,起身离开湖南。而于后来者的我们,重走这条路,又生出多少感慨。

  后续

  晃县遇到的8位飞行学员后全部牺牲

  林徽因一行在晃县遇到的8位飞行学员,在林家抵达昆明后,与他们保持了非常好的友谊。因多位广州同乡缘故,他们与梁思成、林徽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加之飞行员的身份,在后来重庆、成都、武汉、长沙多次空战期间,其关系更加紧密。

  很遗憾的是,这几位飞行员,在1938年至1943年前后全部壮烈牺牲。他们驾驶着海外华人捐助的“老道格拉斯”螺旋桨飞机与日本人的歼击机对战,几乎全部罹难。活得最久的林耀,与林徽因同宗,关系更不一般。林耀于1944年3月,为了支持长(沙)衡(阳)会战中,飞机中弹起火,他跳伞而出,但伞未及时张开,坠于湖南湘乡仙女乡,壮烈牺牲。一位位年轻飞行员的离开,令后来日渐瘦弱的林徽因备受打击。

  撰文/记者钱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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