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傅祠,那是长沙最早的古迹了。还记得王勃的《滕王阁序》吧:“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何谓圣主?何谓明时?贾谊在京城本是春风得意的,谁知却让周围的无能之辈心生嫉妒。伴君如伴虎。虎稍不高兴,便将他一脚踢到了长沙。贾谊到长沙任太傅,也就是给当时的长沙王吴著当老师。故贾谊又被称之为“贾长沙”和“贾太傅”。贾谊到长沙时,也就二十多岁。比秋瑾到长沙时大不了几岁。一个在汉代,一个在清朝,他们要是没有朝代相隔,我想,他们是能把酒吟诗的。贾谊有名诗《吊屈原赋》。秋瑾也有名诗《吊屈原》。贾谊曰“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秋瑾则云:“君何喜谄佞?忠直反遭忤。”贾谊以“鵩鸟”自比,作《鵩鸟赋》,其中有“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凶吉同域”等语,深含哲理;秋瑾则以《秋海棠》自况:“栽植思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字里行间透出独立的人格与精神。后贾谊被召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死,谊抑郁而卒。秋瑾为之惋惜,但也觉得贾谊自有不通透处。 秋瑾有一首词曰《鹧鸪天》:“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秋瑾词中的“牺牲”,那自是另一番境界。 贾谊故宅,二千多年来,时毁时建。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湘州郡廨西陶侃庙,云旧是贾谊宅。……旁有一石床,才容一人坐,是谊宿所坐床。又有大柏树一。”又,南朝刘宋时盛宏之撰《荆州记》载:“湘州南寺之东有贾谊宅,宅中有井,井旁有局脚石床。”明万历年间,宅中还增祀过屈原,故又有屈贾祠之称。到了清代光绪年间,屈祠另建,贾祠依旧。此时的贾祠,其后又增建了湘清别墅、忠怀书屋,书屋上为古雅楼,在此立碑祀屈子;再上有大观楼,可以远望麓山湘水。更有几楹精舍,名小沧浪馆、秋草亭、佩秋亭;精石后面垒石为山,规土为池,构成了一座清雅园林。曾任湖南巡抚的王文韶有一联云:
故宅重新,喜湘水天涯,依然三载栖迟地; 苍生无恙,对夕阳秋草,正与诸君凭吊时。
秋瑾凭吊之时,贾谊宅还有些可看之处,到了一九三八年“文夕大火”之后,贾谊故宅就成了一片废墟。劫后,人们寻得贾谊古井,在旁建了一座“太傅殿”,殿内供奉着一座木雕描金贾谊坐像,后来坐像也被人盗走了。贾谊故宅的遭遇也和贾谊生前一样令人唏嘘。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贾谊故宅才又得到修茸。原古井因杜甫的“长怀贾傅井依然”句,故又称“长怀井”。 游罢贾谊宅,再上定王台,贾谊故宅在距湘江不远的太平街内,原长沙县治南约四十步处。定王台则在原长沙县治以东。据民国李抱一《湖南省城古迹今释》载:“定王台在浏阳门内,是汉景帝之子定王发所建。定王发分封长沙,他有两位母亲,一程姬,一唐姬。死了,他特在城东的高地建筑一台,遥望他们的坟墓,以表他的哀思。但是他们的坟墓在哪里,值得研究。有的说在长安,有的说在长沙。明统志云:‘汉双女墓在长沙县,即汉长沙定王葬程唐二姬之处’。影宋本寰宇记云:‘双女墓即汉长沙王葬程唐二姬之冢,坟高七尺,在长沙县侧’,长沙之说,似乎说得有凭有据,不过双女墓,历来没有人指定,至今更无所考。以情理言,长安之说可靠些。如果在长沙附近,随时可以临哭,何必筑台遥望?惟其远在长安,湘水渭云,迢迢万里,王又自嫌卑湿贫国,不能以时朝觐,故只能如此,以聊尽思亲之念。俗传王自长安载土远来,筑台于此。载土固不必是事实,其恋恋长安,却可想见。”定王台,即西汉定王刘发筑台望母的地方。定王刘发为汉景帝妃子程姬的侍女所生,因他是“庶出”,所以王子分封时将他分到了离长安较远的长沙。这定王台自筑起之后也是命途多舛,说废也就废了。一废,定王台便成了“定王岗”。后有人于岗前建庙,曰“定王庙”,据称一时烟火颇盛。宋时庙废,定王台的旧址上又竖起了一座长沙学宫,宫内祀孔子。其时,长沙县治也从大西门搬迁到学宫的附近。但是,唐宋以来怀旧的词客,依然称此为定王台。朱熹、张栻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东西往返时,一有闲暇,便也到这定王台上来走走看看,他们二人各自都有题定王台的诗作留存。朱熹《定王台》诗云:
寂寞番君后,光华帝子来。 千年余故国,万事只空台。 日月东西见,湖山表里开。 从知爽鸠乐,莫作雍门哀。 张栻《定王台》诗云:
珍重南山路,驱羸几度来。 未登乔岳顶,空说妙高台。 晓雾层层敛,奇峰面面开。 山闲原自乐,泽畔不须哀。
从他们二位的同韵唱和便知,定王台是他们经常登临游览之处,你看张栻,还几度骑着瘦驴而来。 秋瑾从小就熟读诗词歌赋,不知她对朱张同韵的《定王台》是否熟悉。元明时期,定王台是很有些荒凉景象的。元代的许有壬有《定王台》诗曰:
黄叶纷飞弄蚤寒,楚山湘水隔长安。 荒台蔓草凝清露,犹似思亲泪未干。
到了光绪年间,粮运夏献云又捐资进行了修复,并为大门撰写了一石联:“炎汉太宗长沙清庙,带江千里瞰廓万家。”门上正中隶书石额四字:“汉蕃古迹。”入大门,两侧林木葱茂,越二十七级石阶登正殿,楼下悬“定王台”楷书直匾。台左为蓼园,相传为定王故园,园中有台阁亭榭,风景幽美。清朝末年,定王台改为湖南图书馆,系中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之一。馆舍毁于北洋军阀战争中。秋瑾和她的女友清明踏青时游览定王台,其馆舍还在。 秋瑾的父亲在长沙候补时,结识了长沙一些文人墨客,其中有一个郭宗熙,光绪年间进士,后授翰林院编修,郭宗熙,字
其一 江南又见贺方回,遮莫樽前击钵催。 子夜豪歌琼树腻,卯桥风月鸟声哀。 由来名士耽诗酒,从古江山助逸才。 领略梅花与岩翠,暗香浓绿笔端来。
其二 贾傅祠前载酒回,新声才赋管弦催。 二分明月珠帘卷,十丈劳尘画角哀。 绣虎漫抛词客力,闻鸡好奋济川才。 他年书勒燕然石,应有风云绕笔来。
秋瑾对郭宗熙的诗词是十分欣赏的,说了不少夸奖的好话,她在诗中又提到贾傅祠,看来贾谊在她心中是占有特殊位置的。秋瑾写这首诗时,正是一八九四年甲午战争时,因此她自然就想到了战士的劳累与征尘。而且,她还希望郭宗熙能够建功立业,以酬壮志,当然,这也是她的一种自勉。 秋瑾大约在一九零三年还写过一首《挽故人陈阕生》的诗,诗中有“聚首湘垣君丱角,掌上珠擎藏绣阁”之句。意即她和陈阕生相识时,陈还只有十三四岁,头上还扎着羊角辫。有选注者说秋瑾此诗估计是一九零三年她重到长沙时所作。一九零三年春,她随夫进京,是否在长沙作了停留?似乎没有相关的文字记载。也许,她是在北京听到了陈阕生香消玉殒的噩耗呢?她在诗的题记中写道:“阕生年方二十一,遽作古人。回忆省垣聚首者,风雨连床,曾几何时?谁怜一别竟无会面之期,悲从中来,不胜哀惨;手挽一章,亦长歌代哭之意,魂兮有灵,慰予梦寐;”从题记的口吻看,似乎也不像是在长沙写的,只不过是在远处回忆长沙的相识相交以至于风雨连床而已。当时,陈阕生十三、四岁,秋瑾也只有十七、八岁,或许,那清明踏青中的“女邻”便是陈阕生也未可知。 秋瑾在长沙时还写过《赠曾筱石》四章。曾筱石是她的一位女友。其中第三首诗云:“挂席南来楚水清,遥闻奇论称簪缨。莲裳何幸逢文苑,广乐流声下凤城。”其中,“南来”、“楚水”均是告诉女友她已到了湖南的长沙。 秋瑾在长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长沙却和她结下了不解之缘。据徐自华在《鉴湖女侠秋君墓表》中所述,秋瑾“生命忼爽明快,意气自雄,读书敏悟,为文章奇警雄健,如其人。”可以想象,秋瑾在长沙时无疑是非常活跃的,自然也交了不少好朋友。徐自华在“墓表”中还说:“居东二岁,而取缔事起,学子骚然,君以外权之横,不忍独留,亦导同志拂衣归。归益引女学为己任,提倡不遗余力。”一九零四年,龙绂瑞在长沙创办湖南第一女学堂,但是,没多久,就被湖南的顽固派以“女学并无实用,徒为伤风败俗”为由,而向清廷上《请废女学折》,清廷见折后,便谕令停办湖南女学堂。其时,秋瑾在日本,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了这个消息,气愤之余,便写了一封《致湖南第一女学堂书》的公开信,发表在当时的一个刊物《女子世界》第一期第一号(1905年6月)。该信在发表时下半篇被删去了,今仅存上半篇。现将“上半篇”全录如下: 致湖南第一女学堂书 君居乡闾,妹游海国,觌面无从,相思日切。久欲上书,因无闲暇。今闻贵学堂遭顽固破坏,然我诸姊妹切勿因此一挫自颓其志,而永永沉埋男子压制之下。欲脱男子之范围,非自立不可;欲自立非求学艺不可,非合群不可。东洋女学之兴,日见其盛,人人皆执一艺以谋身,上可以扶助父母,下可以助夫教子,使男女无坐食之人,其国焉能不强也?我诸姊妹如有此志,非游学日本不可;如愿来妹处,俱可照拂一切。妹欲结二万万女子之团体学问。故继兴共爰会,名之曰实行共爰会。会举陈君撷芬为会长,而妹任招待。寄呈章程三十张,望不妥处删改、并请推广如何?(后略)
秋瑾,曾在长沙留下过她最美好的倩影和动人的诗篇,多少年后,她转学到了日本,却依然对长沙有着深情的关注,一九一二年,长沙出版了一本书,叫《秋女烈士遗稿》,其编者系“长沙秋女烈士追悼会”,这就是说,秋瑾就义之后,长沙一直都在用“追悼”的方式纪念着她。在长沙黄泥街旁边的一条叫双鸿里的巷子里,还有一个祠曰:秋女烈士祠,只是现在已找不到痕迹了。 (转自彭国梁《长沙沙水水无沙》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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