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风风雨雨

往事并非皆如烟。往事宗宗，有的平庸平淡，没有回忆价值；有的伤心悲痛，不堪回首；有的曲折而激越，虽岁月流逝，仍历历在目。1949年8月5日，长沙和平解放，至今59年了，弹指一挥间，其中的三件事铭刻脑海中，值得一书。

（一）“四七”游行威震长沙

1949年3月，湖南的学生领袖高继青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士可忍孰不可忍”，早已积郁于学生心头的愤怒，像火山一样迸发了。长沙的大中学校学生纷纷集合起来，在又一村开会，追悼高继青烈士，声讨国民党特务的罪行。会后，有的到街头散发传单，有的到省府请愿，要求严惩凶手。与此同时，一场大规模的以学生为主体的游行示威蓄势待发。

四月初，湖南大学、音乐专科学校派出代表到各校演说。一天，我们广益中学（现在的师院附中）的同学正在吃中饭，一位湖大的同学上高台作讲演。他介绍了高继青被害的情景，揭露国民党特务的罪恶手段，抨击国民党的腐败政治，提出团结战斗的响亮口号。讲演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使我们忘记了吃饭。有些同学泣不成声，有些同学义愤填膺，高呼着“血债要用血来还 ”、“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人站起来”。原来广益中学被称为“读死书，死读书”的学校，像一潭死水，但连续发生的惨案血债和这次的讲演，就像巨石投在平静的湖中，激起千层波浪，一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同学也清醒了，感到不能埋头读死书，要抬头看社会。这时，地下党组织也秘密送来《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红色书籍。这些红色书籍像火炬，像灯塔，照亮我们的心头，成为团结战斗的武器。以前，有些同学对时局悲观，感到“毕业即失业”，前途渺茫，看了红色书籍后，精神也振奋了。

经过地下党组织的研究与决定，长沙学生游行日期订为四月七日。四月六日这天，广益中学召开了学生自治会。会议由自治会主席主持，各班派代表参加，校长李之透列席。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到底参不参加“四七游行”，怎样组织这次游行。有的胆小怕事的同学，知道白崇禧的部队已由武汉调来长沙，杀气腾腾，怕作无畏牺牲，流露忧虑的神情，有几个受国民党指使的三青团骨干分子则极力阻挠破坏，叫喊什么“不受共产党利用，不做共产党的枪炮和牺牲品”，大多数同学则据理驳斥，提出“面对白色恐怖，决不躲进象牙之塔”、“不怕流血，誓死要游行”的口号。李之透校长也比较开明，支持同学们游行。消息传开，同学们欢呼雀跃。

四月七日早饭后，数百名同学举着先前自制的小旗，排成长龙，涌向街头。队伍通过熙宁街，经北正街，中山西路，先锋厅……途中，一中的也来了，文艺的也来了，衡湘、妙中、长郡、明德、周南的都来了，队伍不断壮大，汇成了海洋，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要民主、要和平”、“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荡长沙城空。街上的市民排在路旁观看，有的和我们一道呼口号，有的投来声援的目光，也有的担心我们的安全。不过，我们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一人倒下去，我们就前仆后继。

游行时，我们几次看到戴“黑眼镜的”（国民党特务），但他们未敢下毒手，为什么呢？一是当时国民党正在派和谈代表到北平谈判，如果再枪杀镇压要求和平的学生，就更暴露其假和谈的阴谋。二是程潜省主席对白崇禧不满，想靠近共产党，所以他还暗派军警维持秩序。三是我们游行队伍声势浩大，组织得好，团结得好。

因为在“四七游行”前后，我表现得坚强果敢，受到地下党组织的重视，将我吸收为“新民主主义小组”（地下党的外围组织）成员。

“四七游行”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湖南一次规模最大的学生运动，也是我走向革命的开端。

（二）护校活动，尽力倾情

“四七游行”之后，时局更为震荡，很多学校便提前放暑假。

当时白崇禧部队坐镇长沙，一派杀气，湖南人民便编了一首歌：“喂，工农子弟都听清，今年湘江河里涨大水，洞庭湖里来了一条老毒龙。老毒龙，老毒龙，它是张牙舞爪的害人精……。”湖南人把白崇禧比作害人的老毒龙，可见恨之入骨。

白崇禧军队进入湖南，就要找驻扎之地，首先瞄准了各个学校，因此护校变成了我们的首要任务。一次，几个国民党军官来广益察看，引起我们的警觉，留校的同学便来回走动，造成人多势众的假象，使这几个军官打消了入驻广益的念头。

护校是我们的中心任务，学校护住了，我们便有了活动的阵地。我们开展的活动还有：

一、阅读红色书籍。国民党视红色书籍如洪水猛兽，严禁阅读，一旦发现，就逮捕杀头，所以我们只能秘密地阅读，通常是暗中传阅：由地下党组织负责人交给几个骨干同学，骨干同学看完后再交给其他同学，一次只能看一本或一篇，并定期收回。有意思的是这些书籍的封面上写的却是“三民主义读本”或“活页文选”，这种“名不副实”、“张冠李戴”的作法起到了掩护作用。

二、发展力量。“众人拾柴火焰高”，搞地下工作也是力量越大越好。党组织要求我们物色周围的进步同学，组织学习。我便物色了同班的李真、李波、丁屺山、王魁文几个同学，成立了“五·二九小组”。在五月二十九日成立的这一天的主要活动是学习和交谈。会上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有的说，国民党造谣说共产党“共产共妻”，真是“造谣者可耻，信谣者可悲”。有的说，原本想跑到解放军区去，但感到长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长沙定会解放，全国定会解放，又何必远跑呢？这些发言如同颗颗红心在跳跃，充满活力，又相互鼓舞。

三、唱歌跳舞。这是寓教于乐，很适合青年人的特点，又是校内校际团结同学的最好形式。开始学唱一些民歌，如“跑马骝蹓的山山”、“一根扁担容易弯”、“乡里妹子进城来”，后来就学唱了一些思想性较强的歌曲，如“金凤子，开红花，一开开在穷人家。穷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话”、“山那边，好地方，水草丰，牛羊壮，一派好风光”、“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所跳的舞是拍手舞、圆圈舞、秧歌舞。歌舞增进团结，鼓舞斗志，增强信仰。

四、办民众夜校。主要召集熙宁街一带的贫民子弟来上学，不但不收任何费用，还发给课本，教他们识字，宣传当前形势。一些革命道，通过他们传给父母、亲人，积蓄和扩大了力量，为迎接长沙的和平解放作了充分的准备。

（三）目睹雄姿，投笔从戎

经过地下党的努力，做好国民党湖南省府主席程潜和国民党二十一兵团司令陈明仁的工作，他们同意起义，和平解放长沙。解放军确定8月5日入城。消息传开，全市欢呼雀跃。

因天气太热，解放军选在晚10时由小吴门入城。

9时许，市民们就在小吴门、中山东路一带等候，人山人海，多数人手执彩旗，有的还准备了鞭炮，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站在街边的前面，决心细睹雄姿。

“来了，来了……”，欢呼声，口号声，鞭炮声混成一片。只见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整齐矫健的步伐，喝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歌曲，非常激越，脸上淌着汗珠，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们的脸庞黑黑透红，身材粗壮结实，就像生长在北方的茁壮的红高粱，十分可爱。看到这支人民子弟兵，感慨良多。在旧社会，我多次看到过行进的国民党军队，众多士兵黄皮寡瘦，无精打采，据说他们的伙食被层层克扣，连基本的营养都得不到保证，怎么身体能好呢？这样的恶军队，怎么能打仗，怎么会有战斗力？我还想到驻进学校的国民党军训教官。他们上课时，只会讲TNT，只是少得可怜，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来讲课。但他们又很霸道，同学们吃饭时，要由教官监督，他不吹哨子，谁也不能动筷子，大家都很恨。记得有一次就餐时，一名同学高喊：“报告饭桶，没有饭了！”大家哄堂大笑，那名教官便气势汹汹地走到那名同学跟前质问：“你刚才怎么说？”那名同学机智地回答：“我说‘报告，饭桶没有饭了’。”教官只好哑巴吃黄连。

两相对比，人民解放军和国民党军队有天壤之别，所以，国统区有两句话：“好铁不当钉，好男不当兵。”而在解放区也有两句话：“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解放军。”两“区”的两句话，对比何等鲜明！

长沙市民好多都打扫了房间，准备给入城的解放军住宿，可是都没有迎来。8月5日的晚上，解放军都睡在马路上。第二天一早，市民们看到这种景状，无不感叹，赞道：“睡马路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好的军队！”

但是，当时的长沙也不十分平静，有国民党潜伏的特务造谣，说解放军驻长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说共产党使用的“人民币”比“金圆券”还要糟。加以当时衡阳还未解放，战斗也还激烈，部分市民有些浮动。因此，我们有针对性地开展街头宣传工作，讲解解放军的入城政策，人民军队的本色，分析形势的发展，以粉碎谣言，稳定人心。

所见所闻所感，我便下定了投笔从戎的决心。“十·一”之前，在结束“迎解”工作之后，我便到了湖南军政大学学习。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所革命的大熔炉里锤炼近20年，并立过功，受过奖，评过先进工作者，是我在人生道路上美好难忘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