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濯

辑录: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10月

康濯(1920—1991)，原名毛季常，笔名水生等。湖南湘阴人。著名作家。1938年赴延安入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毕业后任八路军一二О师随军记者，晋察冀边区文化界抗日救国会宣传部部长、《工人报》和《时代青年》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国作协文学研究所副秘书长，《文艺报》常务编委，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湖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湖南分会主席等。著有短篇小说《我的两家房东》、《春种秋收》，长篇小说《水滴石穿》等。

徐老在长沙火宫殿

康濯

    1937年秋天，抗战刚开始不久，徐特立同志到了长沙，当十八集团军长沙办事处主任。

    徐老就是长沙人，大革命前和大革命时代，他在长沙作工作；他从来就是处处关心老百姓，所以长沙的人，男女老少，从工人、苦力、学生直到带兵的、作买卖的，谁都拥护他。1937年他又回到长沙，虽说报上没有登过消息，人们却都知道他来了；于是长沙轰动，徐老成了长沙的中心人物，徐老每天忙个要命。

    可是，有一天，也不知徐老是怎么抽出来的闲空，他忽然一个人跑到长沙药王街（编者按，应为坡子街）的火宫殿去了。

    火宫殿是长沙有名的热闹地方，它好比北京的天桥，好比上海的红庙，那里聚集着说书的、看相的、算命卜卦的、卖烧饼、油条和各色价廉味美的小贩担。那里是“火宫菩萨”的庙。

    徐老刚进庙门，看庙的老头认识他，马上就欢迎他，拿了一张凳子，倒了一杯茶，他两个老朋友就闲扯起来。不多会，市场上所有干活的却忽然都停了干活，把徐老推到了场中间，团团围住他；大家并且对他笑着说：

    “徐老先生讲演吧！”

    “讲演，你们说讲什么好呀？”

    徐老两撇白胡子一抖一抖地笑站，对围着他的人问着；四周的人个个高兴，都说：

    “讲政治！讲政治！”

    徐老开始说了。他先问了问大家每天的生意，家里的生活，捐税重不重，抽不抽壮丁？……然后，把大家回答的话和话里说出的困难问题，归齐成了一篇很好的“政治讲演”。

    人们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只有陆续从门外跑进来的学生、店员、穿西装的、穿大褂的，参加听讲的拥挤声。这里，长沙的情形变了个样子，火宫殿的“下等人”居然有骂那穿西服的：

    “哪里这么野蛮哪！挤什么呀！”

    被骂的人居然一点也不吭气。

    场上几百人，谁也不吭气，只有徐老一个人说。太阳到了正中，晌午了，徐老累得满头大汗，直说了三个钟点。

    说完了，徐老要走了，徐老说某要人要请他吃午饭，还要商量什么事情；可是人们不叫他走，人们把他拖到一个凉棚下面坐着，洗脸水、茶水过后，端来一碟炒鸡蛋，一碟炒白菜，一碗豆腐汤，三碗大米饭，人们说：

    “吃吧！没什么好菜，可就是误了你老人家的盛宴。”

    徐老不肯吃，也不肯再呆了，人们又说：

    “这是我们的盛意，我们晓得：你老先生会把这盛意看得比请你午饭的盛意还重的，你老人家不要客气，吃吧！花钱不多！”

    徐老吃了，而且下午还被大家要求讲了统一战线；傍晚，才有个人力车夫坚决自动地请他坐上，送他回去。

1941年3月于平山

选自《康濯文集》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