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市井之福寿桥边肺病疗养院访问记

福寿桥边肺病疗养院访问记

震 欧

佛说以疾病为八苦，医药则列为五明，人生百年，是没有不被疾病侵凌的。然在这许多疾病当中，而为祸最深最烈的，就当首推肺痨。它在处处都潜伏着而时时足以传染；它是顽强的侵凌者人们的康健而又是那么不容易扑灭。

提起肺痨，它真是大大有名，欧美各国，都视之为洪水猛兽。所以他们对于这恶魔的预防和医疗，是不遗余力的研求。经过了十余年的努力，肺结核的淫威才日见消杀。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谈一谈我国的统计，而我们的同胞被肺结核夺去生命的，每年竟至有一百二十余万的数字，并且这一些肺结核的牺牲者，差不多尽都是有着深思远虑的、肯与环境斗争的青年人，这样，肺结核之影响于我国民族和社会经济，是具有着如何的严重性了。

在我们湖南同样的有着成群的肺结核患者，而治疗肺病的，就仅只有一所湖南肺病疗养院。我们在这里来给它介绍，不是也有着相当的重要么？

在北门外福寿桥边，稀疏的矮屋辟中，在直达新河的铁道的近侧；却耸立着一所幽雅的西式建筑，它静默得像一个娴淑的少女。我们若走近前去，将头儿略略抬起，那建筑物的门楣上，谭故院长手题的“湖南肺病疗养院”七个擘窠大字，就触入我们的眼帘。

走上一段平坦的斜坡，拾级而登，便是肺病疗养院的头门。门的两侧，就是挂号处和传达室，其实站在院的门首，首先躺在我们眼前的，却并不是挂号和传达室，而是风姿悠然的一所不很小的园子。园里是培植着繁花杂树，有亭翼然，布置成一个雅洁，精致和圆形图案，那些树上，如今是已次第的抽上了浅绿的嫩芽；啾啾地，鸟是在愈快的叫着。阳光明媚的洩在每一株树梢头、婉约的树影是满写着春意。一切都是那么轻快、美丽、悠闲，春天是在肺病疗养院呵！

经过园中绿油的七里香围绕成的曲折的小径，宁静的迎着我们的，便是疗养院雅洁的屋宇。这屋宇是建筑在工程师的心血上的，空气的新鲜，构造的雅致，配合的得宜，无一处不是适合着疗养肺病的条件。

为了出席全国防痨协会，院长谭世鑫先生已到上海去了，接待我的，却是该院的事务主任欧阳秋舫先生。欧阳先生是富有社会服务的热心的，诚挚的，和蔼的中年人。他对于我的访问是极端的高兴，因为我们是久别的老相识。

寒暄以后，我便说明了来意。如是，我们谈了起来。

“贵院务上有什么新发展么？”

“曾经是有大规模的创设南岳疗养院的计划。去年也曾在南岳半山亭设立了一所小型的疗养院可是终因经费的困难而停顿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谭先生去上海出席防痨协会不久就会回来了。回来以后，对于本院的防痨设施，多少会有些新计划罢。”

“防痨协会所拟就的步骤是些什么呢？”为了好奇，我问到预定的题目以外去。

“这也没有什么，因为经费的薄弱，不过宣传罢了。你看，我国死于肺病的人，竟年达百二十余万，即以十倍计算，肺结核的患者也不在千万人以上。然而，我们统计国内公私疗养院，病床整共还不到一千，以此推算，能入院疗养的，万人中只有一人。国家既无力量，增设如许病床。除了宣传以外，要从事实际工作，不是很难么？”忧郁是在他的眉梢溜过了。

我看见院内挂有许多病愈者颂扬的匾额，不禁问道：“贵院的成绩不是很好的么？”

“不过初期的病者，是能获到百分之百的效果的。二期病者在效果上也能获到百分之八十。至于三期的患者那就很难说了。”

“关于诊验病者，贵院是取怎样的方式？”

“用听筒的时候多，这在二期的病者是很容易察验出的。不过这对于初级的患者，就感到很难，若不是对于肺病经验丰富的医师，一时是不容易检验出来的。因为听筒里所听到的声音，是太微细了。其实最好还是用×光，这是能很真确的看出肺部的病态的。其余辅助诊验的方法，就是验痰和验血。”

“住院的手续和病房的等级是怎样呢？”

“住院的手续是很简单，挂号以后，已经过院方检验的许可，就可缴费入院。至于病房是分三等，取费较之别的医院可说是极廉。头等房间是单独居住的，另外还有小房屋一所，是给病者的眷属住的，每天只取房金一元。二等是两人一个房间，每日只取费五角。三等是四人或六人合居在一个大房间里，每日只取费三角。其余伙食和医药等费，是不在这个数目以内的。”

“现在有多少住院的？”

“三十余人。但本院的病床整共也只有五十余张，若是到了春深以及夏天和秋天；那就难于应付了。”

“病床不可以增多么？”

“唉！总是经费困难呀！”他又微微的叹了口气，接着站起身来，和蔼地招呼着道：“也参观一下么？”如果我俩的偕着走向纪录室去。

纪录室是一间狭窄的小房子，陈列的除了一张小桌和两条小凳，是什么也没有。室中有一角，是满挂着每个病者的纪录表。纪录的方式很简单，不过是用线条来标示着病者的病况，同时我们也能很容易的，随着线条在表上所指出的度数，而分出病者症候的轻重。

由纪录室出来，我们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就到了化验室，化验室是前后两间，不很大的房子，前间是空空地只有一座太阳灯，后面的一间却有大书台，玻璃柜及几种我所不知名的机器，而玻璃柜的台上，却摆着几十盒已经化验过的病者的痰。

在一只小铁柜前，我俩站住了。欧阳先生很热心的指着小柜说：“这是培养器，他的作用就和养鸡的孵蛋器一样。”他边说边把柜门拉开来，有些管里是满盛着银珠一般的东西。他指着这些玻璃小管继续说着：“这里面所装的，是从痰内取出的结核杆菌，我们给他以适宜的温度，和他在人们肺里所需要的料把它培养起来。这东西的繁殖是很快的，在这样的营养下，它不到两三天就长满一玻璃管了。这结核杆菌培养起来，是可用以制药的。”

治疗室是在该院的后进，这里是占有着一间特殊明亮的房间。大桌、大柜、尽都陈列着不少的药品，活像一个大药房。室的临窗一角，安置了一张小小的铁床，床前的小台上，是放着一樽仪器。这仪器是一只气压表，两只贮有一半是水一半是气体的玻璃瓶，和几条橡皮气质的滤管所组成。滤气管的一端，却套有一枝射针。

“这是‘人工气胸器’，新近的发明。”他详细的告诉我：“肺结核病毒的制止，以前是专重自然疗养的，由于近代的医术进步，各著名医院，多采用外科治疗，以辅其不及，如人工气胸术，肋骨切断术，膈神经切断术等，如今已风行各国，而且人工气胸术是最为普通。施行人工气胸术的原理，是在使肺之病，得到相当的休息。试观一切生物，其被害之器官或组织，莫不以休息而自然愈合，肺为呼吸器官，工作之勤苦，是无间昼夜的。染病以后，虽终静，但呼吸还是没有一息停日止，病就每每因此扩大气病也随着加剧。施用人工气胸术后，其被害之肺，因被空气压缩，而呼吸工作减少，所以休息的机会就较多。这，在消积方面，可以防止病灶的扩大，在积极方面，可使肺的组织逐渐产生，结蒂组织得以早日形成。倘若能长期施用这种人工气胸的治疗，病也可希望痊愈。并且病肺形成空洞以后，洞内会有无数结核杆菌，这杆菌因咳嗽而散布到本人健全的肺部，而使病增多，如果空洞压缩以后，就可免除这种传播的危险。施用这项手术，是必须要有这种特别设备的人工气胸器的。应用的气体得预先贮入这玻璃瓶中，利用着水的压力，使气体从橡皮管输出，这管端套着的注射针，由被疗者的背部插入胸膛，则气体就可随意注入了。此外这与气压表相连橡皮管，在管与表相接的地方，是有开关的。被疗者胸膛内的压力，由于橡皮管的传导，是可以在这气压表上验了出来的。”他一边指点，一边却娓娓不断地为我热心的解释，直到他说完最末尾的一句，我们才走出了这儿，向着病者的疗养室走去。

贴近那间的园子，有着一带光洁的长廊，廊内陈列的排成条直线的，便是病者的疗养室，当太阳红着脸探头在中天的时候，肺结核的患者都躺在长廊的整洁的靠椅里，让日光给他们以天然的治疗。宽大的窗子，大宽的门，是尽量的纳入清新的空气。小小的室里，安放着一张或两张小铁床，床上平铺着洁白的毯褥和洁白的枕头，此外还有一张精巧的小桌子，这便是头等和二等病室。三等病室里，也并不见得与头二等的有什么差别，所不同的，不过在大些的房间里，整齐陈列的多摆着几张床罢了。

病院里是十分的严肃、整洁、安静、有如新生活的集团。尤其是疗养室一带是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整齐的，严肃的，活像着一所道院，一所教堂。看护妇们是穿着洁白的衣裳，戴着防毒口罩，他们是那么幽娴，那么明敏，那么温柔，那么轻快的蹑起脚来，从这一个病室忙到那一个病室。脸上老是写着微笑，他们真好像是一幽静的春林里，袅袅地飞掠着的几只白燕。

肺结核的患者，都静静躺在床上，眺视着园子里的景色，细味着清婉的鸟歌。若使再过一响，那绿油油的叶片挂满了群树梢头，红艳艳的花苞，缀上了绿的丛里，那不是更有趣么？在这忙碌浑浊的人世间，我不知道他们是几生修到，竟能得亨这幽致和清福、倘若我也有半日清闲，像他们一样的躺着，领略这静静的情趣，那我将不知是如何的高兴了。

在这幽静的环境里，是溶着许多安定的心灵的呵！我心里喊着，缓缓的跨出了院门。

（原载1936年9月16日长沙《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