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阁

天心阁，阁落鸽，鸽飞阁不飞；

水陆洲，洲停舟、舟行舟不行。

这一地名谐音联，不知为谁所作，但一直在长沙流传着。抗战前，曾任过湖南省教育厅厅长和湖南大学校长的黄士衡也曾为天心阁题过一副颇为人传诵的长联，联曰：

高阁逼诸天，且看那洞庭月，潇湘雨，衡岳烟云，十万户棋布星罗，到此一开眼界；

江山留胜迹，最难忘屈子骚，贾生策，朱张性理，数千年声名文物，有谁再续心传。

天心阁是古城长沙的标志，位于古城东南的城墙之上，这里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天心阁上，城廓一览无余。天心阁最早建于明代是无疑的，因为天心阁的古城墙系明代洪武年间长沙守御指挥使邱广所筑，在他之前，曾有土墙，是在他的治下才改为石基砖砌的。但建天心阁具体年月则不可考。今发现与天心阁相关的记载最早的是明万历四十一年，即公元一六一三年善化县知县唐源的一段话，他是在《分地方申详》中谈到善化县在长沙城的辖地范围时说的：“善化所辖城内地止一铺、二铺、三铺、不过自县治北抵织机巷，南抵天星阁，东抵王府稻田，西抵三府大街而已。”

天星阁即天心阁。此外，明末善化廪生俞仪所作的《天心阁眺望》一诗，也被专家认为是至今为止发现的除唐源《分地方申详》之外最早记载天心阁的文字，其诗曰：

楼高浑似踏虚空，四面云山屏障同。

指点潭州好风景，万家灯火图画中。

天心阁本是观天象，祭天神的地方，原有天星、文昌二阁，系乾隆年间重修时合二为一。曾任过《四库全书》总阅官和湖南学政的清代著名学者李汪度在《重修天心阁记》中写道：

“会城东南隅，地脉隆起，崇垣跨其脊，青乌家所云：‘巽龙入脊，文治之详也！’冈形演迤，遥与岳麓对，上建天心、文昌二阁以振其势，后乃额天心于文昌而省其一焉。阁后下瞰平畴，稻畴鳞次。左右凝睇，则澄波环绕，沙岸参差，帆影樯风，与黛色烟鬟，如列户牖，盖极城南之胜概萃于斯阁。而位置适当书院之左，人文之胜所自来欤。其创建不知所始。”

李汪度“记”中所言“书院”，即清乾隆年间所迁建的城南书院。乾隆十年，杨锡绂来湘任巡抚。他说一下车，他就到岳麓书院视察，但他发现岳麓书院的学生寥寥无几，怎么回事呢？一打听，原来是岳麓书院离城十余里，中间又隔着湘江，春夏经常涨水，稍有风涛，学生们就不敢过河。归来后杨巡抚便查找相关的资料，哦，长沙在宋代曾有一个城南书院，为张栻的父亲张浚所建，在妙高峰上，朱熹和张栻两夫子讲学长沙时，或岳麓，或城南，他们往来上下船的地方还名之曰朱张渡。可惜后来城南书院废了，旧址上建成了一座庙，“朱张两大儒往来讲学之地，存其一而湮其一，固湖湘都会一大缺陷事。”于是，杨巡抚四处打听，得知天心阁下有一空着的都司衙门，地势颇高，和岳麓书院遥遥相望，将其改为书院那是再适合不过了。说干就干，从筹集资金到改建完工，也就花了个把月的时间。八十余间教室，规模不算小了。而且，尽量地仿照岳麓书院的旧制。比如在讲堂之上悬挂御书匾额，再在校舍旁建文庙和御书楼，以及朱张二先生祠等。其后，这城南书院又有过几次修缮，直至道光二年，巡抚左辅觉得这城南书院与善化县治相隔太近，且市声嘈杂，对学子的静修很有影响。于是，又将城南书院搬迁到了六百年前的老地方妙高峰。天心阁下的“城南书院”搬走后，李抱一先生在《湖南省城古迹今释》中记载：“道光十五年，巡抚裕泰，因为飞蝗入境，乃就天心阁下城南书院旧址，建立刘猛将军庙，俗称蝗虫庙。”刘猛将军，即元指挥使刘承忠，世称猛将军。元朝亡国之时，承忠投河自尽。传说他投河之后就成了神仙，能驱蝗虫。清雍正年间，将其列入祀典。至光绪年间，此处又改成了湘水校经堂，清末著名方志学家陈运溶先生有《登天心阁怀古》一诗为证：天心阁亦鲁灵光，俯看郊原暗自伤。岳麓城南无觅处，莫言湘水校经堂。

天心阁下，有一墓曰张烈妇墓。墓主张氏系楚北兴国人，与邻里李青照婚后生有一子，已六岁，名双喜。因家贫，便去帮一候补县令当佣人。候补县令到云南赴任，李青照带着妻儿跟随前往。一路上，那候补县令见张氏貌美，便起色心，一有机会，便进行调戏。张氏与丈夫商量，当他们到了长沙，船泊小西门时，他们便找了个空隙偷偷逃走。谁知刚逃出不远，李青照说忘了拿行李，于是，便要妻儿稍等，自己转将回去。然后，就在这时，张氏母子遇上了歹徒。善化县衙役饶大和他几个酒肉兄弟，见张氏便起骗财骗色之心，花言巧语把张氏母子骗到一客栈，又说要帮她去找丈夫。饶大等见到李青照，又用诡计索要一信物，说是去帮他寻妻寻子。就这样，饶大等将他们夫妻骗来骗去。最后饶大对张氏说，李青照去取行李时，被主家发现，便急忙逃往河西，正逢他们路过，便将信物给了他们，请他们帮忙叫上张氏母子赶忙至河西汇合。张氏信以为真，便跟着饶大等乘船过河，谁知船一离岸，饶大就开始动手动脚。张氏知道上当，挣扎亦是徒劳，便心一横，跳入湘江之中。饶大一见慌了手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张氏之子双喜也扔进了河中。之后李青照得知妻儿都已葬身湘江，痛不欲生，便一绳子上了吊。其时，有一位叫王智信的保正，用三口棺木将他们一家三口葬在了天心阁下。饶大等四个凶手也被官府正法了。这是清嘉庆十三年十一月的事。三座坟、左为李青照，右为双喜，中为张氏。后有人觉得像张氏这样的女子是应该作为烈妇进行表彰的，于是，到了同治十二年，张氏之坟就成了张烈妇墓，还竖了碑。碑文所记大致与上所述相同。

到了民国十七年，因为修环城马路的缘故，张烈妇墓又被移到了路的右边。且一直是华表高耸，供人凭吊。我不知凭吊者都作何感想。现在事隔张烈妇跳河已两百多年了，我们要是冷静地想想，当时张氏那一跳，便跳去了七条人命。要是她具有一点现代的意识，在命与贞节之中先保命，然后再想法追凶，那么七条人命都可保住，凶犯也将得到应有的惩罚。当然，张氏有选择跳河的权力，但如果成为了一种学习的榜样，这就可悲了。遗憾的是，百年之后，我们的媒体还经常地为张烈妇李烈妇竖着华表，而将人的生命看得比鸿毛还轻。

天心阁下，还有一儿童健康公园，就在国耻纪念亭的侧边。一九三七年的儿童节，时任《力报》记者的严怪愚先生写过一篇《儿童健康公园速写》，他说：“当你从城南马路右边一线蜿蜒的石级上来，游罢了天心的西轩东轩以后，眼珠就可以看到几个惊心触目的大字——国耻纪念亭——竖立在往日炮台的旧址，一块石刻的地图，破碎了大好的炎黄古图。在那里，有些人流过泪，有些人擦过掌，有些人拍过胸，有些人要以饮血誓雪国耻。可是‘勒马西山高处望，雄关何处是长城；’破碎河山，依然如昔，天下第一关外，有谁能够收复失地呢？所以这座国耻纪念亭，不知何时能够把它推翻，洗刷地图上的那些耻辱，这还是个幻梦。”这座国耻纪念亭，是为一九二八年五月三日的“济南惨案”而建的。这一天，日本在济南大肆屠杀中国人民，连国民党和外交人员也被杀害，并同时将济南占领了。惨案发生后，举国愤怒。据《湖南省志》载：一九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湘江日舰上的水兵登陆游行，向长沙人民示威，激起长沙人民的激愤。五月二十一日，湖南人民反日外交后援正式组成，反对日本出兵山东，并抵制日货，对日进行经济绝交。

严怪愚在文中写道：“在长沙，建筑专门为儿童游戏场的，就只有城南这一个。里面填了几个石围，栽着些七里香、洋芭蕉、金丝球等类的花草，两条水泥道路，直达左角的梭板处与右角的秋千架。”在这儿童公园的西北高岗，还有一休息处，叫“薰风亭”。亭内有一篇长沙市第一任市长何元文的《薰风亭记》，两旁还有一副对联：

何云童子无知，但看攘往熙来，尽是天真活泼；

须识后生可畏，等待名成业就，毋忘园里嬉游。

每天，总有几十个儿童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玩耍着，坐滑梯，荡秋千、还有摇篮、轩轾板、吊棒什么的。你坐在薰风亭中，看着那些儿童的天真与无邪，大概就免不了要心生羡慕的。只是偌大的长沙，像这样的儿童公园怎么能就此一家，别无分店呢？

天心阁自建阁以来，一直为官民所重，历朝历代都有修葺。李汪度所撰《重修天心阁记》，记的是乾隆甲午即一七七四年的事，其时觉罗敦福出任湖南布政使。他一上任，先修岳麓书院，后修城南书院，天心阁在他的任上也进行了重修。觉罗敦福任布政使三年，后又任湖南巡抚。李汪度的《重修天心阁记》，是觉罗敦福任湖南巡抚时写的。到了咸丰二年，湖南巡抚毛鸿宾升任两广总督，诨世临接替湖南巡抚，又将天心阁进行了重修。郭嵩焘之弟高崑焘系清代学者，在同治年间，曾在毛鸿宾，诨世临、刘崐等任湖南巡抚时，被延入其幕府，参赞军机，办理饷需。天心阁重修后，他曾撰有《修天心阁记》，并刻之于碑。其文曰：

“天心阁当省城东南最高处，所以察灾祥时观游也。岁久就圯。咸丰十一年，历城毛公来抚湖南，以城恶不足资守御，檄守城兵勇，自东迤南而西，次第修葺。同治二年，毛公擢督广州，阳湖诨公继之，即察城瓮，谯楼之陊者阤者，彻而更新。于是，度地阁前，垒石而上，视广制扩七尺有奇，支椽其间，崇五丈，广倍之，舒其外为行廊，缭以扶栏。同治四年四月，今中丞合肥李公履任，越五月迄工。凡先后糜榷钱十五万缗。鸠工者湘乡赵焕联、李光燎；庀材者长沙丁敏忠、萧锡畴，湘乡成果道；记其实而书之石者湘阴郭崑焘也。”

民国十三年，天心阁辟为公园，在阁的左右两边各建一轩，覆以黄瓦，远远望去，如鸟张翼，颇为壮观。又在天心阁下修一条天心游路，将蔡公坟、老龙潭、妙高峰，大椿桥几处景点连成一线。然而，一九三八年文夕大火冲天一炬，天心阁及其附属建筑化为瓦砾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经过再次重修，才恢复了它原来的面貌，重现辉煌。

（转自彭国梁《长沙沙水水无沙》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请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