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前夕的长沙

    武汉、广东两地的日军约占其总兵力的36％，对湖南保持着南北夹击态势。国民党军委会也调集重兵防卫湖南，王耀武王牌七十四军和李玉堂王牌第十军也放在这一战区，蒋介石心腹爱将陈诚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张治中任湖南省主席。第九战区配备52个步兵师及若干特种兵和游击部队，在全国200个师总兵力中约占四分之一强。

    此时的长沙已成一个“伤兵世界”，承纳了武汉会战时从南北各线撤下的一万多名前线负伤战士。众多伤兵从车站下来没有得到适当的收容，重伤的没有人来照顾，伤愈的也没有严格的管理。医疗缺乏，食住不安，甚至饥寒交迫，到处受到冷遇，使伤兵们在精神与物质两方面都得不到满足，怨气颇深。近万的伤兵便成了一个拥有50万人口的省会城市的严重不安定因素。

    10月7日，作家周立波在目睹长沙这一惨状后，写下了《三至长沙》一文，文中记述了一个关于伤兵不幸的故事：

    有一个右腿打掉了一边的三等兵，从汉口来到长沙，没有及时换药，痛得不能忍耐。实在是太痛了，整晚整天不能休息。看见一位副官走过，伤兵表示出5块钱请他帮忙买药。副官说不够，还要3块。可怜的伤兵全部财产总共才只有九块几角。副官拿了钱走后，这个伤兵等了他一夜不见回来。第二天还是没有消息。他问遍了所有他能问到的伤兵收容所的职员，都对他的询问非常冷淡。于是，这位为国家捐弃了半边腿子的下等兵，在下午四时左右，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双很好的袜子和一双很漂亮的绒鞋穿上，然后把刀子埋进了自己的喉管。他一切都做得这样的平静，刀子进了喉管以后，他一声没有响，以致病室里所有的人，在他流了一脸盆血以后，才发现他是在自杀。这个自杀的兵没有死，但是脸色苍白得不像人样，从痛楚的境况里，他走进了更痛楚的境况。有了战场上的创伤以外，又加上这黑暗的创伤。

    当时长沙所有的商号、旅馆几乎完全被伤兵占住了。街头巷尾，伤兵三五成群，以铁棒作为威吓的武器，从早到晚，在那里横冲直撞。伤兵滋事案件，每日都有数十起。省政府门口，也常常拥集着新到的伤兵，示威咆哮，一浪高过一浪。

    张治中尽量满足伤兵们的生活需要，对中央没有按时汇款来的款项统一由省里先行垫发，总额超过100多万元，购置了卧床、棉被、衬衣、搭篷，同时，颁布《告伤兵书》，与伤兵“约法三章”：

    第一，对于伤兵生活，除衣食住医以外，当有适当娱乐，以解其苦闷之怀，常作精神讲话，以鼓其忠勇之气，使其精神有所托，不致受人煽动；

    第二，施行军事管理，严禁无事外出；

    第三，军纪制裁犯事伤兵，对于不法伤兵，依照有关条例准许就地拘拿，先办后报。

    这样，伤兵滋事事件逐渐平息。

    1938年8月至11月，日机4次轰炸长沙。在长沙城南，被炸毁的房子只剩下断壁残垣。藩后街整整一条街，化为一片悲凉的焦土，瓦砾中的尸体奇臭刺鼻。艺芳女校、省立第一职业学校，都被炸得只剩下校门，震破的门墙，被人用破砖碎瓦填塞着。长沙和平的气象已渐渐远去，现在已经披上了战时的褴褛衣衫，为了下乡躲飞机，在白天，马路上许多店门都关门了。

    长沙已有“兵临城下”之感。张治中召集文武干部制定了“应变方案”：①将全省划分为备战区、邻战区、战区、游击区。②加强专区职权，省政府命令只发至专员或区司令，再转发各县，各县请示报告文件，亦只到专员或区司令，特别重要的才申报省政府。③专员与区司令合署办公，共同负责。军事命令，以区司令名义行之，专署则副署；政务命令以专员名义行之，区司令副署。④省政府主体迁沅陵，行署执行职权，部分人员留守长沙。

    前方不断传来战败的消息。谣言蜂起，人心惶惶。10月25日武汉沦陷后，形势更为紧张。11月1日，省市政府动员市民疏散，并决定将省政府迁沅陵，市政府迁邵阳。湖南省政府的场地，放置大小行李，狼藉不堪，字纸随风飞舞，落叶蔽地，电话机和器材抛掷街头，更加剧了惊恐。湖南大学迁辰溪，其他中等学校有的迁安化蓝田桥头河一带，大工厂商店也陆续迁往沅陵、衡阳等地。市民则自找安全地区，或去农村，或往大后方。到1938年11月上旬，往城郊或外地疏散的更多。

    水陆交通骤然紧张，轮船、火车、汽车都为军队和一些机关所控制。军车上装的武器弹药，卡车上装的行李物品，还有官老爷的沙发和铁床，五花八门，无所不有。不仅老百姓无可奈何，就是尚未撤完的普通机关也无法找到交通工具。富商巨贾，钱可通神，他们的货物和行李家具能搬上轮船或火车，有的军车也为他们运货。一般老百姓就只好用板车、人力车，有的甚至连这两种落后的交通工具也没有，只有肩挑步行。连日来不分昼夜地向四面八方奔走。长沙至湘潭的公路上，闹得震天价响；还有小脚老太婆，手推着孙儿坐的竹包车也挤在人丛中。混乱、恐慌、紧张，到处是逃难的凄凉景象。

    武汉失陷以后，日军随即侵入湘北。1 1月9日，临湘陷落，11月10日，占领城陵矶；11月11日，岳阳陷落。

    日军攻陷岳阳后，连续抢劫两天，居民财产被洗劫，然后纵火焚烧，县城的先锋路、棚厂街、县门口、滨阳门、西门正街等，完全成了一片瓦砾。

    日军在岳阳同样进行了大屠杀。日军在金沙乡上甘冲屋轮奸一少女至奄奄一息，又逼迫邻居68岁的吴葵清行奸，吴痛骂日军，被当场打死，倒插入粪水中。

    在罗坳和叶家坳，日军用绳子把10人绑成一串，带到村外，迫令跪在地上，先用机枪扫射，再用刺刀补杀。在这次屠杀中共有1800多人遇难。

    在烟家塘一带，日军抓获了167名居民。他们被用绳子一个一个绑在后坡的树上，然后，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穿胸部，然后慢慢地死去。这167名死者一个个都死得极为痛苦。有的两脚在地上蹬出了一个坑，有的反过头来将树皮都咬掉了，有的反弓着腰，像弓一样挂在树上……

    湘北门户洞开，省城长沙一片混乱，在湘北残酷施暴，在岳阳纵火焚城犯下滔天罪行的日寇渐渐向长沙逼来。

    岳阳陷落，长沙难民潮随之进入高峰。火车站一片嘈杂混乱。车站内外，人山人海，各股铁道上停的车辆，堵塞着开不出站，车厢内的旅客挤得满满的，无缝插针，仍然有人死命地往里面钻，车头车顶到处有人攀着。从月台到车站以外的余坪，伤兵病兵四处皆是，有的重伤号躺在地上呻吟，有的伤口发炎溃烂，疼痛难忍，只好在地上打滚。这些伤病员都是新近两天从湘北运来的，因为长沙市的军医院已无法容纳，仅有极少数医护人员来车站为他们裹伤，别无他法救援。有向车站办公房接洽公务者，因拥堵不堪，无路可择，就从伤兵身上踩过去，情况惨不忍睹。

    轮船码头上也是人山人海。许多人既搞不到车，只有改道过河往宁乡、益阳等地逃走。可是上自猴子石下至新河，沿江只有几十只小划子摆渡，所有划子还没靠岸，就有人下水往上面挤。每只划子都严重超载，因之有的划子还未开动就下沉了，有的划到河中，也因超载下沉，不少人被活活淹死。

    11月12日大火这一天，正是孙中山先生诞辰纪念日。下午各机关学校团体的代表到教育会坪举行纪念会，席楚霖市长讲了话。原拟在晚间举行万人火炬游行，由于形势紧张，谣言四起，加之当日下午国民政府工作人员又在交通要道的墙壁上，书写日文标语，作为对敌人的宣传。市民看不懂日语，以为是日军先遣部队进城刷下的标语。这样一来，空气显得更紧张了，好像敌人就要到来。市民无心参加游行，最后只到了300人，游行队伍稀稀拉拉。当时整个市区商店开门营业的极少，最繁华的八角亭一带的大商号都停了业，仅有极少数店员留在铺房里聊天。到了傍晚，连小杂货店也关门了，纸烟摊也没有了，沿街叫卖馄饨、油条、烧饼的小贩也寥寥无几。行人渐渐稀少，只有疏疏落落的电灯仍旧照着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但是绝大多数人并没料到国民党会放火烧城。此时长沙城内大约还有3万至5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