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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花鼓遍野

2017-4-21 17:12|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184| 评论: 0|原作者: 孙文辉



二、亲历地花鼓

1964年10月,我在益阳县茈湖口公社马王大队第一生产队“插队落户”当农民时,参与了一场地花鼓演出活动。作为一个“原生态”地花鼓的亲历者,这里记下我的“口述史”。对一些研究者来说,它是不可能再遇见的“田野”,可供“考察”。

茈湖口是一个濒临洞庭湖的好地方,“茈湖口”这地名是文人的标识;当地人称为“齐湖口”,即“靠齐洞庭湖口的地方”,方言“齐”读“离”——“离湖口”;1949年后,围湖成田,称“民主垸八斗围子”。茈湖口镇,滨临资水与南洞庭万子湖交汇处。1964年时,还是个与外部世界交往较少的墟场——一支香烟燃着,能在镇上走两个来回。

1964年是个丰收年,生产队那年的工值是10分工1.1元钱,当年的工分记得不高,一个正劳力,一年能收入300来块钱。这在当时的湖南农村,算是高水平了。要知道,当我离开这个地方的1975年,记10分工,生产队才分配0.11 元钱。一些劳动力较少的家庭和身体不大好的知识青年,领到一年的基本口粮后,还要向生产队倒找钱。

洞庭湖是产粮区,以种双季稻为主,生产队除了有少量旱土种植苎麻,送到供销社、换购回来一些农资产品,就全靠卖稻谷为生计,因此农民交公粮很踊跃。到后来实行“三定三购”,生产队的定购任务指标很高,公粮负担很重,又不能抗交,因此,农民的生活逐渐走向贫困。

1964年还不是这样。那年头,刚刚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农民获得丰收,异常高兴。1965年2月2号,生产队的人们过完正月初一,就酝酿正月十五玩地花鼓。农民知道知识青年喜欢吹拉弹唱,就到城里把我们喊回来,说生产队要玩地花鼓,知识青年也要参加。我们拖拖拉拉捱过了正月初八,才很不情愿的回到了生产队。

生产队里已热热闹闹,公社社员们已经搭好了班子,做好了计划,就只差一件最要紧的事:选两个地花鼓演员,一个唱旦角,一个唱三花脸。他们想在知识青年中产生。谁知我们这班人死活不肯,主要理由是冒看过耍地花鼓,怎么能演。这时,也有农民说,要他们演冒得味,不如乡里人自己演的好。

于是,他们就在乡下的年轻人当中选。选来选去,又做了不少工作,才让长得有点清秀的刘细满演旦角,让长得有点矮小的李天喜演三花脸。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他们在家长的鼓励下,半推半就、扭扭怩怩,开始了排练。我们知青中懂一点二胡笛子的,开始学习地花鼓曲调;不懂的也天天陪着,在一旁学唱。

说是做准备,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准备。花费多一点的可能是旦角的服饰,生产队派人去小镇上买,没有;又去沙头镇买,终于买到。一顶凤冠和一件霞披,不知花费了多少。队上的堂客们要准备的东西多点,主要是闹灯用的茶食和粑粑水酒。这些东西好办,因为年还没过完,家里东西也蛮足实。男人们准备就是看到时如何热、如何闹。主要准备的就是灯。不是龙灯,也不是花灯。而是闹元宵时用来照明的马灯。当时手电筒和好的马灯并不多,比较好一点的就是一个铁皮架上嵌上4块玻璃,里面固定一盏煤油灯。其次就是做响板,用竹片做,一米多长,一寸多宽,两片,挥动起来啪啪作响。也有一些小孩在扎一条稻草龙,大人没支持,也不反对。

元宵节没到,四邻八乡已热闹起来,每到傍晚,三眼铳声就在远处响起。人们就说,某某队的花鼓灯已经出动了。闹得人心痒痒的。生产队的队干部开始担起心来:不知今晚有哪个队的耍地花鼓的会到本队来,生怕本队的人招待不周,有失礼仪。因此挨家挨户去检查堂客们的接风酒备得怎样。一方面也抓紧自己队上的地花鼓排练,要去外村外队去露露脸面。

终于等不到正月十五,生产队的地花鼓已按捺不住地出动了。在本生产队马马虎虎地演了几场,有的人就提出要闹到二队去。二队就是第二生产队,隔壁邻居,亲戚多、朋友多,也知道一队在闹地花鼓,因此也早有准备。

地花鼓队一哄而起,不由分说地开往二队。我们知识青年也忘乎所以,卷在队伍中,一路哦呵喧天闹将过去。

其实二队早有探子潜伏在我们队伍中,一到此时,他们早已飞报消息至本队。我们的队伍刚到二队村口,村子里的鞭炮就像煮粥一样的爆了开来,二队也有锣鼓唢呐在村口迎接。

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我们的队伍就开到了第一户农家。

这家人早有准备:他家禾场坪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燃着一盏香烛,桌子上摆满了粑粑、甜酒、饼干、薯片、花生、红枣等等好看好吃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常常听到、却是第一次见到的“接风宴”。主人家一挂鞭炮在禾场上响起,我们队上的几支三眼铳同时鸣放,地动山摇中,生产队的会计将一块祈福的红布条送给主人,连声恭禧。主人家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会计。我知道这可能就是主人家回的礼,钱不会多,是答谢地花鼓光临的心意。

会计将红包收到一个专门准备的布袋里。当年,只有社员们最信得过的人才能当会计。会计也成了地花鼓活动的财务总管。

在禾场上,玩地花鼓的人和看地花鼓的人自动围成一个圈,一声哦呵,鼓乐齐鸣,开始了地花鼓的表演。小丑和旦角打了一个圆场,开始在中间扭动,众人也跟随着乐曲依依呀呀地合唱起来。

细满和天喜的表演并不见得好。细满除了妆扮出来像妹子,有几分惹人怜爱,但动作始终放不开;双喜自始至终都是乱蹦乱跳,虽然他总是卖力地挤眉弄眼,但从来没有跳在节奏上。乡下人不管这些。他们只把这小丑和旦角当作活动的一个支撑点。因为他们知道:没有这两小子,就不叫地花鼓,就没有今天的欢乐。

人们演唱得最多是[望郎调]、[正月子飘]、[看姐]和[采茶调]。会唱的,齐声唱全曲;不会唱的,就“呀依呀依呀”地唱和声。但不管会不会唱,此时都是忘我尽兴,不会忸怩、也不会沉默,不是观赏,也不是娱乐,而是一场精神上的按摩,心灵中的桑拿。多年以后我研究傩戏,其中什么叫“一唱众和”?什么叫“不被管弦,锣鼓干唱”?我最有体会。这里不分演者与观者,也不讲唱法或音调,更没有什么艺术和理念,而只有一种如痴如傻的陶醉。在这里,再没有什么乡下人和城里知识青年之分。我只知道,我是属于“呀依呀依呀”派!

禾场上扭过了几曲,就有人领着涌进了屋里。小屋里挤不了这么多人,我们便留在禾坪里。我知道:地花鼓的演出非得要进屋表演一下,一是对主人家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一种习俗——给主人家送来福禧,给主人家带走霉气。

领头的又吆喝着队伍前往下一家,主人家又放起了鞭炮。正当在队伍撤退之际,我看到那条小孩扎制的稻草龙从人缝中一跃而起。他们的周围同样是一伙小孩,他们开始为这家人送恭禧。

5、6个小孩的舞龙并没有什么招数,也没有吹打鼓乐;有的只是一声声哦嗬相伴奏。他们也有领头的,也有一个领取礼物的布袋。打发他们的就是几块糯米糍粑。当晚,我看到他们结束的时候,在回村的路上分糍粑,各有所得。我想,可能在他们扎制草龙的时刻,就想到了这一时刻。

大队伍挨家挨户地演唱,到处是接风酒,到处是炮竹声伴着锣鼓和唢呐。稍有不同的是,有的人家特别客气:队伍刚到,许多堂客们就已将煮好的甜酒冲鸡蛋端了出来,一一送到我们的手上,不喝也得喝!

一路闹腾,不知疲惫。二队的队委会早有安排,玩到临近尾声,一场“蓄谋已久”的宴席已经在那里等候。一则是一路甜酒冲蛋已把我们灌饱,二则是自己的家隔得也并不远,大家执意不肯就范。但二队人死活不肯,我们被分别绑架坐到了酒桌前。乡下人喜欢大鱼大肉,元宵的夜宴一样的丰盛。

我们的队委会也很仁义,只问还有几家没有唱完?一定要做到一户不漏,其中包括“五保户”。

夜已深,我们的玩性还很重。酒宴中,队委会的人在讨论明晚去三队,还是去东风八队?东风八队是我们的近邻,还属于另外一个生产大队,大家一致决定,先去八队。由于大家都深刻地认识到,我们闹地花鼓,还只是刚刚开始,还要打持久战。因此今晚无论如何要收兵,以便来日再战。

冒想到的是:这场持久战,我们从正月十五,一直打到了二月初二“花朝节”。之所以偃旗息鼓,一则是要备春耕,二则是公社干部有干涉。

元宵点燃的花鼓之火,这年并没有平息。当年中秋国庆,沙头区(下有三个公社和一个镇)政府要组织乡村文艺调演,各个公社都要组织参演。生产队队委会接到通知,我们队有下乡知识青年,一定要排演花鼓戏去参加比赛。这一点并没有吓倒队委会,因为有正月的地花鼓实践,八月的花鼓戏也不在话下。知青组长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家庭出身,她应该带头出演花鼓戏。因此,为能演戏的知青定制了最近特别红火的花鼓戏《补锅》。组长演大娘,另一女青年演演刘兰英,大队团支部书记演李小聪。剧本是从城里搞来的,音乐当然不是张国辉的曲调,而是[木马调]和[西湖调],老腔老调。之所以如此,一是新曲搞不到,二是搞来也没有用。乡下的花鼓戏,就是老腔老调。

没有想到的是,到汇演那天,我们在区政府大礼堂看了整天整夜,演出的队伍很多,但演出的剧目只有两个:《打铜锣》和《补锅》。蔡九哥不少,小村哥也不少,评论起来,无所谓演得好不好。因此,区政府作出决定,从此后要抓紧工农兵文艺创作。

正因为如此,我也受到党和人民的重视,从学诗学写小说,开始走上写演唱写戏的轨道上来了!

多少年来,回望这场地花鼓,我想有如下一些启示:

1、地花鼓时期,这种群体性的活动,一定来源于人类的精神需求:内心有情绪要表达、要宣泄,因此就不可避免地要发生。

2、这一时期农民的文化活动,已经脱离了丰产祭祀的轨道,不是为了春天的祈求或秋天的报答;而只沿习了过去的风俗——习俗。在这种定期发生的风俗中,原始宗教的意念和思维完全淡化,但一些外在的形式被无意识地保存下来,如炮竹、夜游、迎风接驾、歌舞、红布祈福、入室送福……

3、这一时期的地花鼓,虽然脱离了“宗教”的轨迹,却还没有进入“艺术”的范畴。虽然有唱、有跳、有演、有观赏,但还只是一种“准艺术”状态。

4、从农民们闹腾着玩地花鼓,到当年参加花鼓戏调演,这中间好像没有什么关联,也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发生和发展。但我认为:如果没有春初的地花鼓,也就没有了当年的花鼓戏《补锅》的演出。这是一种农民文化活动本质上的飞跃——从自娱,进入到艺术模仿,成就了艺术最本质的东西:创造。

我所体验地花鼓的益阳县茈湖口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与相距并不遥远的南县基本上一模一样。南县地花鼓批准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有较好的保存,这就让我们去南县看看。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蛮野寻根”,《蛮野寻根——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源流》孙文辉/著,岳麓书社2015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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