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定王台

横越长沙芙蓉路的立交桥，由东向西如一条长长的弧线划过定王台，楼群、车辆、行人，挤挤密密熙熙攘攘，一派现代都市景象，很难让人寻找到与这个地名哪怕有一丝丝关连的印痕来。谁人能知道这处繁华热闹之地的上空曾经飘荡着一个不安的灵魂，为自己卑微的母亲，为自己受辱的身份在作一种无言的反抗？

每一个帝王的后宫都会演出许许多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汉景帝像在餐桌上点菜一样点了程姬。按当时的标准说法是皇帝要“幸”这位宠姬。不想程姬来了月事，为了应付皇帝的恩宠，她竟斗胆让自己的侍人唐儿顶替。后宫之大，什么样的荒唐事发生不了，唐儿果然被景帝“幸”了，且使得唐儿生下了景帝的第十个儿子刘发，也就是后来的定王。然而景帝的这一“幸”，却使得唐儿和她的儿子一辈子都变得不幸。景帝一觉醒来，发觉身边竟是个婢女，大概便意味索然，后来这女人竟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无可奈何地封她为唐姬。儿子呢，叫刘发。总而言之是错矣错矣，而错岂有错在皇上的，那只能是娘的错儿的错，并且他们要为这种错一辈子负责。于是，定王很小来做王。虽然做了王，这王也是做得不痛快的。汉末的应劭讲了这样一个细节：有一年诸王来朝，景帝让他的孩子们上前歌舞祝寿，却只见定王“张袖小举手”，样子肯定十分滑稽，大家都讥笑他笨拙，引得景帝也对这个儿子好生疑惑，问这是为什么。定王很巧妙地答道：儿子所在的长沙国小地狭，不足回旋。景帝听了，也觉亏待了他。于是把武陵、零陵、桂阳都划到了长沙国。

　　定王始终想念自己的母亲，但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使母亲来到自己的身边，屈辱的身世和母子分离的痛苦使他无法消解，于是每次进京，他都要捧回母亲身边的泥土，一次又一次，那泥土渐渐堆成了一个土台。定王想念母亲时便会登上这座台，遥望北方，这座土台成了他排遣思母之苦的圣地，也成了激励自己抗争卑微出身的雪耻之地。

　　想想定王的这种抗争实在微弱得可怜，但另一方面，正看出压迫他和母亲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几乎使得他们母子没有表达反抗意愿的可能。唯其如此，人们可从定王台这一堆黄土看出某种令人心颤值得同情的东西。从史料上看，定王这个人并无多大作为，《汉书》仅有20余字述其一生。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表示一种尊敬，那便是在没有人性人情和人的权利的王宫里，他还能保存一丝丝人的良知和人的尊严，力争表达出自己的反叛和抗争。在诸王向景帝趋迎阿谀的朝会中，虽然他遭到兄弟们的讥笑，但读史的人们却不会因此而看重那些讥笑定王的人，出生微贱不是定王和他母亲的错，恰恰相反，铸成此错的正是包括景帝在内的王公贵胄，以及他们赖以享乐的可耻制度。讥笑他人出身卑微的人实在是将自己的笑柄留给了历史留给了后人。

徜徉于定王台旁的立交桥上，定王当年所筑的土台已寻不到一丝影子，定王从长安捧回的泥土只怕已经完全混融到江南这片沃土中来了。定王和他的定王台再也不复存在，然而长沙人却不会忘记定王台这个名字，因为这里有一个思母至切的儿子，为着一份不该忍受的的屈侮曾作过人性的抗争。长沙人喜欢的舍不得丢掉的就是这一点，不管有没有那一堆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