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母台

黄叶纷飞弄蚤寒，楚山湘水隔长安。荒台蔓草凝清露，犹似思亲泪未干（元•许有壬）。见到这首名不见经传的无题诗，是在一本台历上。乍看“楚山湘水”不难知道其情其景遥指湖南一带，然而落笔“荒台”，我们不禁疑惑，这“荒台”何处寻踪？它又蕴寓着怎样的情愫呢？

追年觅代，几经查阅，答案令我瞠目结舌。《史记》与《汉书》上详细记载了这样一个感人故事：西汉景帝大醉，误临幸宫中一宠妃待女唐儿。没想到唐儿春风一度竟举一男，取名发。后刘发因“母微无宠”被远封到长沙这个“卑湿贫国”，为长沙定王。刘发禀性至孝，常常挂念母亲居宫位卑，于是用车运轩、糈至长安敬奉母亲，又载土而归，筑成一台。朝暮思亲，登台遥望西北，终生不辍。此台即定王台，又称望母台。

资料记载，定王台原址在旧城东隅，即今长沙图书馆侧。刘发死后，因其“孝”的美誉而使定王台被完整保留下来，闻名后世。到了南宋，更因四周一派花木扶疏、亭阁交错的美景而一度成为当时除岳麓山外，长沙市内最负盛名的游览景点。当地词人们常登临抒怀，凭吊伤时。但“往事越千年”，定王台终究台圮址湮。而区别于那两千多年前的建筑，今天的定王台只源用其名，正位于它的对面，是一个大型图书音像制品超市。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这里东西比其他处便宜，种类也齐全。记得小学时第一次独自前往，里面既大又多拐弯抹角处。走着，就如同置身迷宫一般。后来，跟伙伴们来得多了，也便习惯了。几乎和多数同龄人一样，起初虽对它的名字略有好奇，但从未深究，从未嗅到这一股凝结其中的天底下最为朴素的亘古浓香。

两千年，两千年的沧海桑田，无数朝代的瞬息万变，弹指间，灰飞烟灭。我们急匆匆奔跑在时间隧道里，焦灼寻觅历史蹁徙的足迹，探秘几番兴衰荣辱之后它到底留下了什么？是的，留下了，留下了秦皇汉武的雄才大略，煽动我们终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情壮志；留下了司马迁的忍辱负重，给予我们惨遭不公时的心灵慰藉；留下了近代百年的如雷炮鸣，扬起警醒我们勿忘强大的呼啸长鞭；也留下了漫漫长征的辉煌黎明，点燃我们消逝在艰难困苦中的燎原星火……一边欣喜若狂地接受着历史的慷慨馈赠，我们一边不时舔舔满沾油光的嘴唇，拍打着鼓鼓肚皮以示满足。是啊，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汲取了这些，我们从此不必畏惧21世纪的激烈竞争，可以称心如意地在自己领域里游刃有余，而不再担心哪一天又被人生回忆录记下了一张张或谄媚，或懦弱，或消极，或骄横的嘴脸。我们虔诚地感谢历史，贪婪拈量着手中宝贵的财富，憧憬人生无限美好，从未察觉正在遗漏什么。

然而历史没有遗漏，它总归是慷慨慈祥的，并不因为我们的幼稚无知而斤斤计较、销声匿迹，只不过惋惜、不过痛心而已。它可怜自己五彩斑斓的足迹只被明亮了三分，璀璨的繁星却被无情黯淡了最初起源的一颗。它亦无法理解，那在圣贤经典中担当万道之本的，在文人墨客笔下吟唱不息的，乃至成为岳麓书院校训之一的大写“孝”的字，是如何堕变成当今人眼中的“隐形人”的？或许，它开始有些怕了。怕自己的足迹今后不再绚烂，而留下一片阴霾。

不过，幸好，坦荡的湖湘之地，还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定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