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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祭

2020-9-24 16:59|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17| 评论: 0|原作者: 陈书良|来自: 名城长沙网

 

  余生也苦,余学也艰。我是一个遗腹子,人生的最初记忆是朦胧灯影下母亲的哭泣。我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

    外祖父刘永湘先生是湖南大学国文系教授,家境清贫,却充满了学术气氛。童年的我常在月夕花晨摩挲岳麓书院门前的石鼓,看惯了一觉醒来外祖父边咳嗽边看书的背影,看惯了那些教授胸前的粉笔灰,看惯了穿着破旧的学子在寒风瑟瑟的走廊里徘徊诵读。我最初接触的书是线装古籍。有些书断了句,有些没有断句,叫白文本。外祖父信奉“不动笔墨不读书”,读起书来左手执卷,右手执笔,神情显得那么肃穆和虔诚。我常依偎在他的身旁,看他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有时还在天头地脚批上一行行遒劲的小字。慢慢地我也看出了点门道。有一次,我趁他暂时离开,在书页的“子”下画上一个稚嫩的圆圈。外祖父一看乐了,他说:“人字易写人难做。你没有父亲,要靠自己发愤,以后不管命中注定从事何种职业,都要做一个读书人。”有时他也带我到南阳街书肆买书。记得有次买到一部旧的《范石湖集》,上面满是别人的批注,朱墨灿然。外祖父高兴了好几天,他认真地研读这些眉批夹注,然后在旁边写上自己的见解。那时的读书人还不习惯做卡片,也不轻易著述,而是成天读书批注。在他们看来,批过的书籍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了。

后来,“文化大革命”爆发,我们家也永远丧失了宝贵的藏书,外祖父也在忧愤中辞世。这时我高中毕业,到一家小厂做学徒,后又做过搬运工人。当时文坛肃杀,学界寂然,无书可读,也无书可借,一些优秀的诗文都得辗转借抄。在世界印刷技术高速发展的六七十年代,中国的读书人竟然跼步龟行,现在回想起来,多么可悲、多么可惜啊!我精神上苦闷至极。然而有幸的是,一身褴褛的严怪愚先生搬迁到通泰街,与我为邻。严先生有“笔挟风霜名记者,胸无城府老书生”之誊,解放前以直言受迫害,解放后却也以直言罹祸。他蜗居斗室,常相过从的有陈云章、傅白芦、何泽翰、彭靖等先生。当时他们都身处困顿,都是一些有正气、有才气、有骨气的读书人。我常叼陪末座,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些前辈都劝我不要灰心,相信将来的社会是要知识的。我很受感动,就一边做工,一边苦学。我曾写过很多诗自勉自励,其一云:

 

纷纷文苑战歌稠,故纸云烟独自游。

小憩廊风消溽暑,麓山如梦月如钩。

 

就是当时境况的真实写照。

    后来粉碎了“四人帮”,党中央拨乱反正,力抓教育。师友们都鼓励我参加高考。武汉大学中文系张广明主任读了我写的论文以后,从武汉寻到我家里,力劝我考研究生。于是我鼓起勇气,努力考上了武大魏晋隋唐文学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工作。这以后接触了很多著名学人,关于读书做学问,有很多至今记忆犹新的懿言嘉行。

    1987年我在广州中山大学拜访世丈王季思教授,王老正在书斋看书,用颤抖的手握着铅笔在书上写批语。我劝他爱惜身体,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呢?太炎先生就说过:学问之伤身,甚于酒色。”停了一下,他又盯着我问道:“假如外面是雪地,提着一壶开水去浇,结果如何呢?”我答道:“当然雪会融化了。”王老说:“你只答对了一半,雪是化了,开水也不存在了。”说完,他仰头笑了起来。我觉得他笑得很美,充满了老人智慧。

    1995年,表兄、北大教授陈贻焮先生主持增订详注《全唐诗》,要我协助病中的羊春秋教授做第四分册副主编,并接我到北京,在他的书寓中从编书宗旨、体例到装帧都作了交代。他说:“我到新加坡讲学,看到人家印的书,多么精美啊!”说着,他又瞟了一眼桌上放着、准备送给我的他的大著《杜甫评传》:“将来我们的《全唐诗》要印得像样子才行。”

    今年,我收到了文化艺术出版社寄来的《全唐诗》。五大册箱,很精致。可惜贻焮表兄和羊春秋教授都已辞世,他们始终没有见到这部钜制的出版。

光阴瞬忽,今年夏天,因为省委宣传部一位老同志的力荐,湖南出版集团远景出版网要我担任总编辑。远景的总裁孔泽平先生是南开大学硕士出身,与我素昧平生,只接谈一次,就拍板谈妥,他说:“我们要办一个读书人自己的网,我就是看中你是读书人。”

    现在,大家都可以在因特网上读到我们的远景出版网www. chnebook. com. Cn了,台湾的出版界同仁对我们的网站也颇为欣赏。年轻有为的孔总又在研制Ebook阅读器。这东西形状像一本寸厚的精装书,却可以容纳约一千万字的内容,而且远景网与北大方正联合,可以向其提供数万种图书供置换,这实际是一个掌上图书馆。我们准备采用世界财富五百强之一神通公司的技术,在明年年初向海内外隆重推出。这是一场书籍史上的革命,将来对亿万读书人将产生何等巨大的影响啊!从台湾飞回的旅途上,孔总与我商量取个什么名字好,我脱口而出:“就叫‘读书郎’吧!”

    此刻,我脑海响起了一支旧歌:“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我想,只要把“书包”改为“Ebook”,则这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旧歌就是我们很好的宣传词了。同时,我想到了平生经历过的线装书、平装书、精装书、手抄本,想到了与书有关的敬爱的师友,想到了外祖父深夜边咳嗽边看书的背影,想到了季思先生的笑和贻焮表兄的长叹……

    应该说,这些回忆对于我来说,是悲怆和神圣的。中外美学大师都承认,悲壮是美之至极;而对美的祭奠,又是世间最让人消受不住的。另一方面,Ebook阅读器的推出,对于每一个读书人来说,是快乐和前卫的,玉指轻点,精彩纷呈,这也是一种美,而对美的追求和拥有,又是世间最令人神往的。正由于此,我独坐灯阴,经常陷入一种复杂的感情之中。

    记得当年弘一大师临终前写过四个大字:“悲欣交集”。我谨以此禅语作结,天下书友当以会心证之。199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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