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诗社在民国时期的最后绝唱

碧湖诗社在民国时期的最后绝唱

杨锡贵

整理者按：碧湖诗社于清光绪十二年六月十五日（1886年7月16日）在长沙城北开福寺成立，成员包括王闿运、郭嵩焘、陈三立等闻名遐迩的文人学者和释敬安、笠云、海印等名满海内的高僧大德，王闿运被推为社长。该社成立后，岁时佳节，往往为碧湖之游，观荷赏月，赋诗衔觞，弄丹青、挥瀚墨，曾极一时之盛。进入民国，该社活动曾一度沉寂。民国三年三月初三日（1914年3月29日）为古上巳之节，是日天气晴好，“开福寺住持海印招诸名士修禊”，是为该社在民国时期最为重要的一次盛会。此前袁世凯三次来电来书，邀王闿运出任国史馆馆长之职。因袁氏电、函“词旨谦抑”，又“念遭世乱离，无地可避”，王闿运遂决定北行。友朋生徒闻讯，纷纷招饮，为其送行，于是就有了此次碧湖诗社修禊之事。参加此次集会者二十余人，主要有释永光（海印上人，世称“憨头陀”）、王湘绮、吴嘉瑞（字雁舟）、陈海鹏（字澄初、程初）、曾广钧（字重伯）、梁焕奎（字璧园）、程颂万（字子大）、徐实宾、易顺豫（字由甫，易顺鼎之弟）、傅梅羹、袁绪钦（字淑舆）、姚寿慈、陈星垣（又名鼎忠，字天倪）、王秋航、周梦公、曾运乾（字星立、星笠，晚年自号“枣园”）、陈毓华（字仲恂，号石船）、刘善泽（字腴深）等，众仍推王闿运为社长，主其事者实为海印上人及刘善泽先生。据《湘绮楼日记》记载，此次修禊期间，“常静话卌年事，兼及寄禅，云在京示寂，海印亲敛，还柩天童，殊令人不乐。程初、子大、由六均在会，未及作诗”。王氏本人虽未及作诗，但“嘉会靡常，不能无作”， 刘善泽、程颂万、梁焕奎、吴嘉瑞、海印、陈鼎忠（天倪）、曾运乾（星笠）等均有诗纪其事。笔者有幸于民国三年（1914）《公言》第1卷第1号获《甲寅上巳碧湖诗社唱和诗》，兹加整理，并附上《甲寅上巳碧湖诗社雅集图》及刘善泽于《学衡》1926年第54期上所发《题碧湖诗社图》，以飨读者诸君。

甲寅上巳，湘中重开碧湖诗社，海印上人招同王湘绮、吴雁舟、陈澄初、曾重伯、梁璧园、程子大、徐实宾、易由甫、傅梅羹、袁淑舆、姚寿慈、陈天倪、王秋航、周梦公、曾星立、陈仲恂诸公开福寺禊集。是日与者二十馀人，嘉会靡常，不能无作

刘腴深

忽忽怀良辰，悠悠悲徂年。浅悟愧通识，尘絓生緾牵。违俗难处情，余神非不全。暮春时雨敷，步跼多阻諐。艳阳霁朝景，似为君子妍。高僧爱将迎，静者得其便。出郭三里遥，地胜犹喜偏。闲轩广众妙，近局招群贤。道心于以清，梵贝闻诸天。禊事今永和，裙屐何翩跹。就中有老苍，不死成神仙。率更任腕书，挥毫如云烟。清斋饭伊蒲，深语超玄筌。有生宁自知，飞跃侪鱼鸢。藉无天机存，谁能使之然。跂息与时俱，形骸凭化迁。我心自冥冥，戎思殊绵绵。愁来复无绪，沉寂难可宣。励德非聿兹，何由保贞坚。枯禅共殷勤，意已探客先。留取雅集图，貌合神为传。此会更千载，形影长周旋。安知百代后，不如千载前。俯仰遂陈迹，怆感兰亭篇。

陪湘绮先生开福寺禊饮，赠海印、常静两上人，兼呈座客

程子大

闹处河山触目新，画甍雕拱接湖漘。两僧乱后能延客，一老江头共踏春。兰禊舟如池上屋，竹炉茶待酒边人。俊游虚慰承平想，同傚先生折角巾。

甲寅上巳禊碧浪湖有作   

梁璧园

祓禊名斯亭，湘春古时节。今日非昔游，良辰岂云别。肫肫二耆德，谓王湘绮丈及陈程初军门。杂坐并才杰。上人托嘉招，斋盘馈芳洁。玉池久沈湮，夙心见前哲。寒暑三十移，山川且崩竭。盛衰固有时，歌鹔意未歇。鸣鸠时一呼，荑柳未堪折。淑风展新霁，晴波泛游瞥。明湖不可覩，举酒劝俦列。临文每嗟叹，宁知后生劣。千秋仗文采，乃今缕中绝。繄谁蹑遐踪，怅望心如结。一苇新河流，鸥鹭与亲切。何如曲水心，胜景聊可悦。

甲寅上巳开福寺海印上人招游碧浪湖修禊因说偈言

吴雁舟

佳节集胜地，良辰美遨游。华林暖新绿，芳草萋汀洲。仰观薄云卷，俯视清泉流。道俗既际会，主宾更唱酬。景物欣所遇，转盼成百忧。有知信为累，无念将焉求。死生讵不一，彭殇皆殍蝣。笑彼永和人，陈迹宁可留。

上巳禊碧湖诗社即送湘绮先生入都    

海印

湖阴澄夕霁，清梵散空林。上巳招遗老，禅楼证上心。寒禽啭嘉木，幽艳入芳斟。跌坐不知瞑，江云隔岸深。簪宾停边合，江蟾劫外清。禊园征旧事，尊酒慰离情。已觉剑门远，弥伤华发生。蒲轮无限意，悽恻夜猿鸣。

上巳赴海印上人之招修禊碧湖诗社即送社长湘绮先生入都

陈天倪

重开诗社话前盟，劫后湖光分外清。黪黷神洲馀一老，嶙峋古石问三生。空山蕉鹿宁非梦，薄海鸡虫尚有争。留取青青衫鬓日，雪鸿漂泊不胜情。

记试杯池第一泉，湖湘耆旧始华颠。庚徐到处生风雅，服郑诸经有传笺。诗社始于清光绪初年，社员如郭、杜、王、黄辈，皆经学词章之彦。文物洛阳真率会，风流江左永和年。杨琴楼笛人何处，最是伤心八指禅。八指头陀，一号寄禅，为社中主人翁，同时诸老，自湘绮外，多不逮见。革命惟寄禅，前年北上不郁，示寂于法源寺。集中有“青天欲坠云扶柱，碧海将枯泪接流。独上高楼一回首，忽将泪眼看中原”之句，可哀也已。

罄欬风雷万竅开，南禅长老号多才。海印上人继武寄禅，诗有奇气，非枯禅可比。不辞灵运游莲社，却许渊明泛羽杯。宴席有酒，湘绮笑曰：“海印破往例矣。”智水无波穿雾出，慈航如叶载山来。寺北临新河，近年所开。后有亭，为船形。问从初写兰亭记，此是人间第几回。

霜髯梨面照回廊，花逐先生杖履香。秦代大师留伏胜，汉家旧殿数灵光。安车束帛徒陈迹，方领轮巾有别肠。此去关河连北极，德辉应许凤凰翔。

前 题

蜉蝣昧晦朔，鲲鹏瀰天衢。大小虽有辨，生机自不殊。驱车城北路，禊集碧浪湖。宾朋多才俊，分曹相游娱。一叟飘然坐，霜雪侵肌肤。形骸随物化，襟怀与云俱。清谐陋髠朔，濡笔卑智虞。是岂倮虫辈，造物乃其徒。迢迢燕蓟路，渺在天一隅。蒲轮何足安，白首戒征途。山僧多道气，骨清貌亦腴。菩提酿春酒，香积开蔬厨。勿谓天地宽，九华貯一壶。悠悠人间世，羲鞭促隙驹。江山有代谢，至道无荣枯。眷言彼姝子，珍重雅集图。

前 题

曾星笠

暮春景物妍，嫋嫋微风扇。浅草御长带，落英凌白霰。良辰雨初霁，清穹净如练。蓬池集群秀，莲社开玄燕。五云拂安车，九龙寻旧殿。门草无俗艳，流盃有馀绚。中一皤皤老，曰乃邦之彦。齐物眇庄叟，诙诡穷曼倩。造化小儿诃，轩冕泥涂贱。虑淡物自轻，理惬意无眩。北溟识鲲化，南山征豹变。轺传出衡麓，长途指京县。仪型留古懽，野亭矜饮饯。颓阳迫西汜，悠然罢欢宴。鸟鱼自飞游，神龙不可见。行艫急待发，征轮无停转。岂依千里思，离合多感恋。朔方气候恶，缁尘點素缘。桂树发华滋，宾鸿应有便。愿言归来时，湘浦随游衍。

附：刘善泽《题碧湖诗社图 碧湖在长沙北郊外，即五代马殷故宫遗址。》    

碧湖隐现青山曲，湖畔青山浸寒玉。嘉宴堂颓野卉红，会春园废烟莎绿。旧业销沉马霸图，马殷字。梁空无复燕将离。檐前铁索飘铃铎，井山铜铺冷辘轳。临江带郭留名胜，输与沙弥领清净。壮士今无曳落河，故宫早换招提境。芷抱兰襟别有群，同光硕彦盛如云。团茅破屋从僧葺，祇树香林与佛分。芳亭祓禊春波弥，社中有祓禊亭。诗社新开群玉里。庐阜风流企远公，石门禅悦添齐己。谓寄禅海印上人。雪蕉池馆韵幽篁，小阁如舟一壑藏。距雪蕉亭数弓地有船屋，今废。何处湘灵鼓瑶瑟，有时渔父唱沧浪。两间文藻供摹绘，席草簪蒿人岂辈。共绘寒山壇坫盟，闲趋洛水敦槃会。选韵拈题各斗妍，自兹群屐日翩然。不教酒拒陶元亮，剩欲金淘贾阆仙。十数年来，海印上人主持，风雅尤力。朅来屡印苍苔迹，古木疏峦犹似昔。摘艳争摛屈宋词，写图合借荆关笔。怀古伤今思不穷，盘肠骚鬼左徒同。他年耆宿凋零尽，王湘绮、陈海鹏、易实甫、袁叔舆、陈伯弢诸君子均已先后下世。更与何人补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