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长沙文库 | 长沙文史网 ~ 名城长沙网旗下分站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著述:唐才常和时务学堂

2020-9-14 11:07| 发布者: admin| 查看: 388| 评论: 0|来自: 名城长沙网

唐才常和时务学堂

唐才质

 

先长兄才常,生于清同治六年四月九日(1867年5月12日)辰时,籍居浏阳西乡,世务农业,到先父寿田公时才改业儒。因家境贫寒,迁居邑城孝义里,拟授徒维持生活。先长兄性聪颖,七、八岁能够作诗,十一、二岁已通诸经,光绪十三年(1887年)至十七年(1891年)肄业于长沙校经书院和岳麓学院,学业日益精通。当时浏阳最有名的学者欧阳中鹄,笃好经世致用之学,先长兄及谭嗣同,都事以师礼,获得很大的教益。是年冬,四川学使瞿鸿禨聘先长兄教其子女,次年正月(1892年2月),先长兄到了成都学署,与瞿鸿禨见面,招待周到,致送修金,特为优厚。当瞿鸿禨按试各州县时,又委托先长兄评阅试卷,担任总校之职。这固然由于器重先长兄的才学品行,也是欧阳中鹄推毂的力量。四川书籍,多湖南所不经见,先长兄嗜书如命,选择购买,不惜重价,准备带回家中,与诸弟共同研究。光绪十九年(1893年)秋,由川回湘,路上目睹祖国雄壮的山川和丰富的物产,胸襟为之开爽,眼界因而扩大。

光绪二十年(1894年),先长兄入两湖书院肄业。在这一个时期,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中日战争爆发、清兵节节失败之际,他认为国势危如累卵,必须爱国一致,抵御外侮,因此,他激烈地反对李鸿章“出洋议和”,在写给莘畲祖舅的信中,指斥李鸿章投降卖国,“跋扈之迹,路人皆知”;“和议已成,所约条款,非是和倭,直是降倭,奸臣卖国。古今所无。”在写给仲兄的信中,又谓“中倭和议已成,可耻万分”。甚至主张将李鸿章严惩。他既然认织了清朝政府的腐朽无能,益知非变法不足以图强,遂集中精力,研究各国政治外交情况,自号“洴澼子”。(“洴澼”出自庄子《逍遥游》,意谓于水中击絮。先长兄以此为号,是表示他除旧布新、变法图强的意思。)这个转变,为他以后的从事维新变法运动奠定了基础。我保存了先长兄在两湖书院肄业时的部分课卷,这些课卷未曾刊布,知者甚少。从课卷中可以看出:在甲午中日战争震撼之下,先长兄学术方面的态度有了转变,他本来兼重汉、宋,至此逐渐倾向于经今文学。他在《孝经文艺总会说》一文里有这样的议论:

 

按春秋为圣人刑书,上本天道,中用王法,下理人情,其于南臣、蔡般、赵盾、许止,犹显诛无父无君者也。若贬翚于帅师,而隐公之祸肇,讥世卿于尹氏,而予猛之忧伏;仲遂之轼赤,先见于如晋;隐如之逐君,先见于宿之入运。温城董君云:悖乱之微,细乱不绝之所致,故君子于纤   芥之所失,不少宽假。诚以君亲无将,将则必诛,而君父之祸,多起于隐微之郄也。

盖《孝经》所致意者,曰敬爱,曰不敢,曰不忍,而春秋士大夫多畔奔天常,肆其敢心、忍心而不顾,故陈招之杀偃师,楚弃痰疾之杀公子比,卫侯毁之灭邢,皆以王法绳之。治家者不敢侮鳏寡,而况戕其天亲乎?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况灭其同姓乎?然则春秋虽三科九旨,谊例杂然,而其恉悉于孝经五刑章。故《春秋》为刑书,而五刑章数语,所以定《春秋》之谳也。若乃外大恶书,内大恶讳,又为尊者讳,办亲者讳,为贤者讳,皆爱敬之心之所不容已也。

    董君又云:《春秋》为礼义之宗,而礼义从爱敬出。故张三世例,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旤,于所闻杀其恩,鲁愈微而春秋之化愈广,内诸夏不言鄙疆,世愈敌而春秋之文愈治,讥二名书西狩获麟,盖欲拨乱世反之正,而亦于所见将其不敢不忍之心也,孝经爱敬之至意也。

    由是言之,易所以推孝之神化,至于阴阳太极也,然第求之窎远幽深,而不切于人事,所谓易之失贼也;书所以见孝之功用,至于政事文章也,然第求之緐缛藻丽,而无裨于心身,所谓书之失诬也;诗所以广孝之性情,至于劳人思妇也,然第求之草木虫鱼,而不原根底,所谓诗人之失愚也;礼所以实孝之敷设,至于度数仪文也,然第求之拜跪升降,而不节以天理,所谓理之失烦也;乐所以摅孝之蕴积,至于郊庙房中也,然第用之发舒宣鬯,而不深以内省,所谓乐之失奢也;春秋所以正孝之终始,至于天道天法也,然第求之攻伐争斗,而不衡以律意,所谓春秋之失乱也。

    又案钧命决引孔子曰:《春秋》属商,《孝经》属参。是《孝经》与《春秋》同作,抑更在《春秋》后也。

    盖学有古今二派,周官仪礼,一本周制,孔子初年从周之古学也,欠而受命改制,参以夏殷,故以春秋当新王,而礼记如王制千乘等篇,多用四代之制,乃垂教万世而开今学一派也。《书》之夏侯,《诗》之齐鲁韩,《春秋》之公羊穀梁,礼之大小戴,多今学家言,故与周官仪礼及左氏所说,不无龃龉,正郑君所谓题目不同,指趣殊别者,孔于知其后必有入室操戈之祸,乃以孝经为今古学之总会,但举其意而略其制可也。

 

在这里,先长兄基本上根据春秋公羊学派的观点,解释郑玄的《孝经》为六艺总会的学说。特别是分析“今古二派”时,其论点与经今文学大师廖平的见解,颇为吻合。先长兄在《汉书艺文志群经次第与史记儒林传不同考》里,认为“西汉至成哀之世,纬学大兴,而纬学惟易中名目最多,言纬者幸其可尊而托也,故余经仍依《史记》次第,独表易而出之,以为学者首宜从事于此,乃可以察于天人之际,以应当世之求。刘歆尤喜言占侯纬谶,求附子新室国师之职,其所奏七略,安知其非私窜其父之旧而售其私乎?班固不之察而仍之,可谓短于识矣。”明显地从经今文学派的理论的角度来攻击经古文学派。而其否定刘歆的《七略》,并诤议承其说的班固,更是当时今文经学派企图根本推翻古文经学的重要论点。先长兄当时之所以推重经今文学,是希望利用《公羊传》的“微言大义”,作为维新变法的理论根据,其用意与康有为、梁启超是一致的。

先长兄由于受了经今文学派“素王改制”的学说的影响,就往往以“圣人”的经典为依据,参酌“泰西”的情形,对当时的社会提出具体的改革意见。他在《历代商政与欧洲各国同异考》中指出:

 

夫泰西为商国,人人而知之,而不知其精要之谊,在在与周宫合。鲰生小儒,辄瞠目眂,相駥为异论。良自暴秦变法制愚黔首以来,不独学校井田,沦胥以铺,商政亦无一存者。习焉不察,至以西学相诟病,而自忘吾中国帝王本来之制度,遂与九章,算术暨各光学、汽学、化学、重学、力学同为古圣贤绪余者并斥勿道,抑何弗思之甚也。

    周官泉府、质人、肆长、贾师、胥师司虣司稽,同奉今司市以隶地官,官商一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祭祀丧纪军旅会同,与有事焉。西人雅重商民,多方护持,无论君主民主之国,商民胥得自达于其主。有大役,必使议政院及商民杂议然后施行,务使上下无所壅蔽。所立商埠要区,俱设公使领事,屯泊水师兵舶,以资护卫,而壮声威。其资本多由集款,君民共之,商无私肥,法出大公,与周地官之制何以异。

    尝略举其大纲以相比附:其国都设有总会,廷爵绅为之,其权足与议院相抗。每有屈抑,许经愬诸巴为斗,故商民得恃无恐。各埠均设商会领事官,即周官司市之职。每平贾则

设公正一人,亦暗符质人、贾师之职。又各埠有巡捕、保正等人,皆司虣 、司稽之遗意。其税务司会计其成以储国用,乃泉府之所以经营国服也。至或开矿器等事,派立各公司必禀请国家,由商部派员查勘,事实可凭,利益操券,始行开办。每一公司由各股主人公保董事十二人,由众董事再推总办正副各一,而每人亦必有多股于中。总理受成于各董事,各董事受成于各股主人,上下箝制,耳目昭著,弊乃无自而生,此皆与《周礼》命官之制会,而其事尤得古井田大意。夫古井田合力以奉公,则其商政亦出于公可知。

若夫西人丕登之法,遇有工商创成一技一艺,即献诸国家,由商部考验,上者赐以爵禄,中者酬以宝星,下次亦许以专门名家,或传为世业勿替,予以文凭,以杜他商剽袭   仿造。窃意古周官如某人某氏,制亦如此。且其农中有士,商中有士,工中亦有士,艺成之后,皆曰出其新法以笔之书,垂为宪典。西人之不歧视商民而倚为性命,安得而不强且富也。

 

这是先长兄要求清朝政府振兴商业、改善工商业者待遇的主张。虽不免有牵强比附之处,但其希望旧中国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则昭然若揭。

先长兄认为清朝的赋税制度,应该加以改革。他在《唐租庸调法得失》里指出:

 

我朝定鼎以来,法制悉沿明旧而损益之。地丁徭役,皆并入田赋,其取诸民也,不可谓不简矣。惟以保甲丁额造报,举天下之人之数,责之县令;县令即假手胥役,于是烟户斗牌,以意造之,遂无从周知户口之教。其弊也,轻去其乡,五方杂处,有不流离转徙,聚而为奸者乎?

国朝地大物博,远轶汉唐,然近日西士言中国五十年前,生齿约四百兆,以欧洲一岁每百增多一人之例推之,则五十年后之滋养生息,应增至六百兆而赢,而稽其报册,仍不过

四百余兆而止。然则户部所上之数,尚得为有实耶?至于版宇之沦陷,银币之漏失,又不待言矣。

夫古者受藏之典,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王拜而受之。盖以民者田赋所从出,国之存亡系焉。后世惟知取赋于民,而不知赋所由出,甚则以人满足忧;不知人满不足忧,人满

而不图所以富之,乃足忧也。

近日欧洲各国,于富民之策。讲求不瑕,而视民尤重,岁籍其人数以达于户部,至丁口之税无定额,男子数入二百英金者始征,征亦甚轻。礼失则求诸野,未可因其夷而夷之也。

 

这是先长兄从清查户口、讲求富民之策等方面提出来的改革赋税制度的主张,这在当时说来是切合实际的,因而也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

先长兄认为中国要成为富强的国家,除在经济财政方面加以改革,仿效欧、美,积极地使中国社会向资本主义转化外,还应改革军事制度,首先是兵役制度,他在《征兵养兵利弊说》里指出:

 

养兵之害,夫人而知之,面征兵之说,世多以其迂谬而不用,或畏难苟安而不敢主其议,以谓井田封建之不行,断无合兵务农之理。学者动言法古………不知师古人者师其意而已,师其意无他,在斟酌今日之形势,知其有万不容已者。变通成法以求济实用而已。

即以今日欧洲各国兵制言之,德尽人为兵,男二十岁至三十岁,皆隶军籍,无富贵贫贼皆不能免。其逾三十二岁限满之后,遇有敌兵压境,仍听征调,已及四十五岁者免役,其法与周官闭闇合。俄亦无论士农工商,大员子弟,皆十五充兵,二十五还家,不愿充者需费巨万方免。充兵时留宿营中,不得归家。英凡步马技艺,三年而成,不成者斥,成者授之名粮,食粮三年为届。愿留则六年,再愿留则九年,若至二十一年,则以年老放归,给原日口粮,赡其终身。法有战兵,有守兵,其入伍之法亦大略相同。要之西人四民多出于兵。其攻战之法,又别有额,以为国兵,犹中国养兵之制。额兵不足,则征民兵补之,犹中国征兵之制。在周官有征兵,无养兵;在西人有养兵,又有征兵,与周官异,而其兵民合一,呼吸相通,虽三代不是过。

且其征兵固周官小司徒之法,而其养兵迥非中国养兵之有名无实。中国养兵自神机绿营驻防外,又有湘淮各军,屯守各要隘。其绿营驻防兵自嘉道以来,已成强弩之末,岁费

千百万金钱,养此委琐无用之徒,视唐中叶之六军卫;殆又甚焉。彼既安于坐食,又无业可图,井人与食而虚掷之,诚为可恡。湘淮各军,虽平巨寇未久,而将领狃于无事,刻薄寡恩,军饷半充私囊,每营十虚其五,简阅军实,褎如充耳。遇大敌则仓猝驱乌合之众,拼死枪林弹雨间,蚩蚩者氓,何辜于天,罹此大厄。且创立海军三十余年;而骄惰习气,牢不可破。近不识测量之准,远不谙沙浅之则。假手强邻,一旦歼旃,可为痛心。

西人倚兵如命,……养一兵得一兵之用,而又先储一人人可兵之势;以待不时之征调,民兵国兵,交为指臂,虽欲不强,乌得而不强?中国养兵诸不足用……假非变通成法,令人人知兵,娴于枪炮攻守之法,精于制造船械之原,徒事事仰给他人,虽暮兵百万,只自溃之势耳。

为今之计,当力振积习,仿泰西之法,参以古人精意,汰制兵,修军政,令士农工商,皆得自占军籍,于各郡县及乡村僻壤,仿古立学法,广设武备学堂,多置切用等书,教之测算,教之溢要,教之击刺,而又实求矿务以裕军饷之源,覃心格致以通制造之理,不时驾驶以习波涛之险,出洋游历以知中外之情。要其立教必先从士始,士者四民所则仿者也。次工、次商、次农,父以是诏其子,兄以是勉其弟,视火器如常物,狎大海为坦途,功勤事习,临大敌不惊,庶几国耻可刷,士气可伸,五洲之大,可以唯吾欲为;况我中国精华所萃,金铁坌溢.一经振刷,各夷则帖耳俯首而相昵。

然欲为此,必先去帖括无用之业,彼方营营焉日抱所长以鬻一第,或反诋讲武为多事,其有志者亦无暇深求,惟夺其所恃,使不得不从事于此,待其稍有会悟,而推而广之;为士者可以备将帅之材,为农工商者可岁赴征调之急。古大司徒教士以车甲,庶子国子有大事致于太子,授甲车,合卒伍,以军法冶之,及小司徒任地之法,制皆如此,奈何以其西学也而诋之,而忘我中国圣人手定太平之业乎。

夫苟空言复古,而无法以为课最之实,则养兵弊,征兵亦弊。士骤失所图,且相率以簧鼓天下,今惟以机器、算法、山川夷险、兵械利钝、五洲强弱情形课士,乃寓兵于士;以炼铁制船枪炮子弹迟速课工,乃寓兵于工;以矿局银行公股国债课商,乃寓兵于商。举士与工商,皆历炼戎事。其愿充额兵者,优其廪给,谋其身家。或于驻兵之处,仿屯田之法,耕战交修,即寓兵于农之意。其士农工商,虽不愿充额兵,而测绘制造,公筹国饷,及技击超距之法,皆所熟谙,敌兵压境,仍敷调遣,井驱市人而赴汤火。且四民皆出于兵,将相疆吏,又皆出于四民,有军旋之事,举而措之裕如耳。

 

先长兄提出改革清朝兵役制度的意见,涉及的范围很大,在当时固难实行,但他的爱国主义思想却从这里突出地表露出来了。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先长兄返归浏阳,兴办算学馆和群萌学会,与谭嗣同联系密切,共同提倡新学,酝酿维新变法。先父寿田公,精于古乐,嗣同常向其学习琴操。琴止以后,嗣同和先长兄即讨论学术,兼及时事,谈到清朝政治腐败,丧权辱国,都感到无限愤慨。每到深夜,犹闻书室内高谈雄辩,声情激越。从此他们的友谊更加浓厚,决心为挽救中国而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力量。

这时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和继其任的徐仁铸,都是维新派人物,与谭嗣同及先长兄等合作,创办时务学堂和南学会,共同讲学以开风气,而《湘学新报》和《湘报》,亦于是时先后发行,宣传维新变法的意义和必要性。这样一来,湖南出现了莲蓬勃勃的新气象,获得社会舆论的赞扬。

时务学堂是湖南新政中重要的一环,它于光绪二十三年成立,八月二十八日(9月24日)应试,考取头班学生四十人,我是其中的一个。光绪二十四年春夏间,陆续招考二班和三班学生,与外课生并计,共师生二百余人。学堂的总理是熊希龄,他与总教习梁启超研究教学宗旨,是以振新政艺为大宗,而振新政艺,又以发明“孔教嫡传”为第一义;功课以《孟子》、《公羊传》为主。总之,时务学堂的教学,主要是宣传康有为的“素王改制”的学说,为维新变法创造有利的条件。本来总教习梁启超及分教习韩文举、欧榘甲,叶觉迈,皆康有为之关门弟子,他们之所以阐扬师说,借此培养变法人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过,梁启超去湘以后,韩、欧,叶三人讲学,已不株守师训,而力求与时势相适应,甚至有某些论点,如赞成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已超出了改良主义的范畴,在当时表现了较大的进步性。后来韩文举迭任上海《时务报》、横滨《清议报》、《新民丛报》主笔,自号“扪虱谈虎客’,宣扬资产阶级民主思想。欧榘甲著有《新广东》一书,主张广东脱离清朝统治者的羁绊,宣布独立,文长六七万言,在当时发生了一定的影响。

至于当时与梁启超感情最浓厚、主张维新变法最坚决的谭嗣同,虽没有在时务学堂任职,但他对时务学堂是极力支持的,对学堂的学生,也很爱护。光绪二十四年夏,我偶患病,而他将赴北京参预新政,我持一团扇,请他留言以作纪念.忆有二句云:“我不病,谁当病者”,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微意,这也可以看出他伟大的自我牺牲的精神。

我在时务学堂读书,学习了一些新的功课,思想上得到很大的启发,星期日又往南学会听讲,得周知国内外大事和古今学术源流,裨益尤多。当时南学会谭嗣同及先长兄等,认为要挽救中国,首先应“作育人才”,否则百废莫举。有些人则认为应以治兵为急,为学校次之,但谭嗣同及先长兄反对这种意见,而赞同当时维新派所提出的“兵战不如商战,商战不如学战”的主张。谭嗣同及先长兄的这种主张,曾受到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支持。先长兄在写给仲兄才中的信里,谈到了这一点:

 

陈右铭(陈宝箴)中丞到鄂时,即闻浏阳有改书院之举,深以为然,且云省中亦当照办。湖南风气之开,当于是乎在。可喜之至。惟外闻时局日非,中外诸公,绝无振兴气象,国势危如累卵,未可如何。如我湘省得陈右老力加振刷,厚植人才,则将来挽回大局之人。又未必不出自湖南,拭目俟之可耳。

 

在当时的形势下,陈宝箴这样的“力加振刷,厚植人才”,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湖南的主张维新变法的先进知识分子,日益增加,连反动的洋务派头子张之洞也不能不承认。

时务学堂的学生,在我脑筋中印象较深的是慈利的李炳寰,湘阴的林圭和邵阳的蔡艮寅(后改名锷)。李炳寰与我同班,又同住一宿舍,两人意气相投,就换帖为兄弟。他曾对我说:“我们求学,所为何事?但求起衰振敞,上利于国,下泽于民耳。”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我们可参加自立军起义,我留守上海,与狄葆贤共同担任后方接济和海外联系的任务。炳寰赴汉口时珍重道别,除勉励救国外,没有说其它的话,其爱国热情,殊令人钦佩。林圭素仰慕谭嗣同之为人,谭亦甚器重之。他为时务学堂第二班学生,入学后,与我意气投合,常常谈论国事。有一天,他对我说:“朝廷纲纪败坏,达于极点,曾(国藩)左(宗棠)诸人掌握兵权,苟举义旗,则倾复清室,反掌事耳。舍此不为,坐天良机,宁非大错。吾人今求学,应以挽救国家为第一要义。”这在当时确是非常大胆的话。蔡艮寅考入时务学堂时,年龄较小,但他赋性聪颖,在堂中的功课和每月的月考,必居前列。他的母舅樊锥,学识淹博,思想激进,在邵阳颇有声名。艮寅幼年受到樊锥的教导,故早已蕴藏了改革弊政的思想。其次,他认为一个人要在社会上有作为,必须注意品德修养,他曾对我说:“我们求学,是为了探孔教之精蕴,以匡济时艰,应淬励品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决不可随俗浮沉以自污。”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艮寅的见解和志气。

我们平日除得到学堂教习的教育外,还热情地和湖南力主变法的官僚如黄遵宪等联系,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新的启发。黄遵宪曾作有怀李炳寰、蔡艮寅、唐才质的诗:

 

谬种千年兎园册,此中埋没几英豪。

国方年少吾将老,青眼高歌望尔曹。

 

可见黄遵宪对我们的期望,是非常殷切的。

我们在时务学堂,都非常兴奋,一面求学,一面论政。而对于以王先谦、叶德辉,孔宪教为首的旧派的猖狂进攻,又要随时注意防御和反击。因此,我们当时的生活相当紧张,“堂内空气日日激变“(梁启超语),部分同学热情地追求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且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坚决突破一切困难,进行维新活动。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1898年8月),湖南考选学生,赴日留学,时务学堂学生,多半投考,而录取的约七十人。大家正准备出发,而北京的政变突然发生,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时务学堂总理熊希龄,都革职永不叙用。省内创办的新政,绝大部分废除。考选留学生一项,亦无形取消。时务学堂的名义虽暂保存,但熊希龄已去,由汪贻书继任。教习欧榘甲、韩文举、叶觉迈、李维格等都已离校他往。留校的学生不过四十人左右。这一年十二月举行甄别,留校的学生更少。次年,时务学堂改名为求实书院,迁于落星田的求贤馆,另招新生开学。

我和一些同学离开时务学堂后,打算到湖北继续学习,但武昌两湖书院。对于时务学堂的退学生,拒不收纳,其他的地方也没有适当的学校,可以插足。光绪二十五年夏五月(1899年6月)我同范源濂、蔡艮寅(锷)三人,前往上海,考入上海南洋公学。七月(8月)间,梁启超听说我们来沪,自日本寄函相招,又得到先长兄才常的资助,买轮东渡。到日本后,梁启超用以前在时务学堂教书的方法,让我们读书、箚笔记。随后时务学堂的学生林圭、李炳寰、田邦璿、蔡钟浩、周宏业、陈为镒、朱茂芸、李渭贤等,都分别冒危险经上海而到日本,并我共十一人。梁启超在东京小石川久坚町,租了三间房屋,给我们居住,又延请日人重田,讲授日语等课,为投考日本学校的准备。

时务学堂被顽固派勒令改组的前夕(1898年9月下旬),先长兄应谭嗣同电召,将赴北京参与机要,才抵汉口,忽闻政变发生,万分骇愕,折回湖南,将家务处理妥善后,即前往上海。其后周游香港、新加坡、日本各处,与海外侨胞联系,希望在他们的支持下来挽救中国。先长兄曾与康有为一度会晤,陈说清政不纲,国势危殆,孙(文)康(有为)两派亟宜团结合作,不可再背道而驰。但康有为坚持反动的保皇党的立场,拒不接受,先长兄怏怏而退,在日本时,先长兄由毕永年介绍,与孙中山先生相见于旅次,讨论在湘、鄂和长江一带的起兵计划,孙先生认为可行。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春间,郑士良奉孙先生命,与武汉自立会相约,在广东惠州,同时起义以相策应。随后又介绍兴中会会员容星桥,与武汉自立会主事者林圭见面,谓可使参与机密;筹谋赞助,极是周到。从此先长兄的思想逐渐倾向于孙先生。至于与康有为,虽常通声气,但在思想深处已产生了一定的距离。

关于自立军起义的经过,史册上已有具休记载,但对“富有票”的性质及制发情况,则知者甚少,兹略述于下:“富有票”是自立会入会的凭证,故“自立会案”,也称“富有票案”。“富有票”与当时的票币式样有点相同,中一行直下日凭票发足典钱一串文,上面横写“富有”二字,右旁注明×字××号,遗失不挂,左旁注明年月日,并钤印曰“自立”。此票制版和印刷二事,主要由我负责办理。在自立军起义的前夕,先长兄恐起义以后累及家庭,就派人前往浏阳,将祖父母以下老幼九人,迁至上海,在虹口租界隆庆里,赁屋居住。当年城市工业,犹不发达,上海人口稀疏,住房也多空虚。我在虹口租赁空屋一间,陈设家具,在夜深人静时,刻印票布。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将“富有票”散布于南北各省,并未为清朝统治者发觉。直到大通先期起事机谋破露,“富有票”三字,才开始与世人相见。但是有许多人不了解它的性质,以为可以代替钱币,如款项缺乏,也可以向会友销售票布,以充军实,这是与事实不符的。当日发行“富有票”,目的在于使加入此会的人,能够通过此票,更紧密地联系,切实遵守信约,因此,它可说是自立会会员入会的凭证。

先长兄被捕前夕,已得到张之洞派兵围捕的消息,坐待之,李荣盛跟随先长兄多年,担心先长兄的生命危险,涕泣着对先长兄说:“公上有父母在,为什么不赶快逃走呢?”先长兄答道:“予早已决为国死,汝行可也。”李荣盛说:‘公舍生,我岂是怕死的人。”亦留不去。未几兵至,遂被捕,清吏开庭严讯,先长兄厉数西太后罪恶,并说明起义勤王的重要意义。七月廿八日,先长兄与林圭、李炳寰、田邦璿、傅慈祥等二十八人,同就义于武昌天符庙,时称二十八烈士。清吏举诸烈士遗骇,藁葬于洪山,成一大冢。

戊戌年的夏天,先长兄在长沙送梁启超、韩文举和叶觉迈去上海,曾作五古一篇,梁启超的《饮冰室诗话》中只录了两句,辞句并有错误。原诗是:

 

丈夫重意气,孤剑何雄哉?良宵一灯青,唬匣风雨哀。不斩仇人头,不饮降王桮。仰视天沉阴,揽衣起徘徊。民贼与乡愿,颈血污人家。我闻日本侠,义愤干风雷。暮府权已倾,群藩力亦摧。翻然振新学,金石为之开。觥觥三杰士,市骨黄金台。回首痌支那,消歇无真材。庸中或铮佼,狺狺纷疑猜。我辈尊灵魂,四大生与灰。生死何足还,殉道思由回。岳岳三君子,蕴德知琼瑰。浩然决归志,弃我沟中埃。前席以置词,懼血斑云罍。欢会不可常,转眄黄发衰。湖山那歌舞,雺雾何昏埋。吁嗟二三子,奴卷惊相催。要当舍身命,众生其永杯。

 

这一首诗,刻画了当时顽固守旧者的面目,戊戌变法时先长兄的政治抱负,刚强不屈的意志和不惜牺牲生命来挽救祖国危机的精神,更是跃然纸上。后两年,先长兄终于为他所仰慕的理想而英勇地牺牲了。

(原载1958年第3期《湖南历史资料》)

来源:《湖南时务学堂历史文献选编》陈先枢 选编

出版:长沙时务学堂研究会、长沙学院长沙文化研究所、长沙图书馆

时间:2017年11月25日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长沙文库 | 长沙文史网 ~ 名城长沙网旗下分站 ( 湘ICP备08005393号   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

GMT+8, 2025-5-1 01:27 , Processed in 0.179402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