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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陈衡哲轶闻】许康2012年2期总88
2015-01-03 20:32:49   来源:   评论:0 点击:

陈衡哲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在国内外扬名立万的女作家,祖籍为湖南的占了颇大的比重。按年资排列,其中居前三甲的可能为陈衡哲(1893年生,衡山籍,留美)、白薇(1894年生,资兴籍,留日)、袁昌英(1895年生,醴

陈衡哲

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在国内外扬名立万的女作家,祖籍为湖南的占了颇大的比重。按年资排列,其中居前三甲的可能为陈衡哲(1893年生,衡山籍,留美)、白薇(1894年生,资兴籍,留日)、袁昌英(1895年生,醴陵籍,留英)。事实上,在全国她们也居同行中的最前列,如阎纯德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收入52人,依出生年月先后正是这样排序的。至于后来在文坛活动更多因而在普通读者中名声更大的如丁玲(1904年生,临澧籍)、谢冰莹(1906年生,冷水江籍)等,已晚了一轮;而当今网络上广为传诵的林徽因(1904年生,闽侯籍)未被该书收录,另如离开大陆去了海外、在世界华人阅读圈闻名的张爱玲(1920年生,丰润籍)、聂华苓(1925年生,应山籍)等资历更浅,已排到该书第33名以后了。(右上图为陈衡哲中年时的白描造像)

一、陈衡哲打破文理隔阂
五四运动高举“德谟克拉西”和“赛因斯”(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先驱者们最初集合在两个代表性的刊物下,即1915年出刊的《新青年》和《科学》杂志。大多数文人只能在文科杂志《新青年》发表文章。鲁迅虽早年在日本写过地质矿物学等科普论文,这时却没有向《科学》投过稿;胡适能在《科学》上发表文章,却不含自然科学内容。
陈衡哲不但在上列女作家群体中最早进入陈独秀、胡适倡导“文学改良-革命”的《新青年》圈子,而且能在《科学》上发表文章。请看她的《说行星轨道》一文,载于《科学》第3卷第7期(1917年7月):
全文解释从地球上观察太阳系的其它行星,它们在“天球面”上的“视运动”(即古人曾长期假定地球是宇宙中心,自身不动,因而看起来只是其它天体在天幕上移动)并非总是沿着曲线轨道匀速前进,不仅有时徐、有时疾,尚且有时进、有时退(逆行,或左右拐弯),如左图所示。

作为在国内上海爱国女学只读过三年中学,来美国刚三年的文科学生,陈衡哲没有单纯用普通文字来说明这类怪异的复杂天象,而竟能借助“数学语言”,特别是一般中学生学过的平面几何学。她先区分内行星(比地球距太阳更近,即水星、金星)和外行星(比地球距太阳更远),具体以水星、木星为例。由于各行星绕日运行周期不同,水星有时与地球居于太阳两侧,有时可能同侧(从而水星在地、日之间);而木星永无在地日之间的情形。但都可能发生退行现象,原理有不同。陈衡哲花了5张图来解释,这里选登2图(右下),限于篇幅,有关学理文字这里均不赘引。

二、陈衡哲与任鸿隽呼吁改革教育
陈衡哲能有此等才力,缘于1914年她考上清华庚款对首批女学生留学的资助,先赴瓦沙学院(Vassar College,美国著名的“七姊妹”学院之一),该校属女子“文理学院”,文科以及艺术类课程极其优秀,文学、经济、艺术史、历史、心理学、政治学、电影与戏剧等享有盛誉;理科的生物、地理、天文学十分出众,知名的Astronomy观星台每周三会对学生开放。学校实施通才教育,限制学生所选的课程最多只能有50%在同一个领域内(例如历史学),最多只能有75%是相关专业课程(例如文科),其余只能选非本专业的(例如理科)课程。学校让教授一对一地带领学生进行科研,一年级学生就得选择一个集体课题,参加讨论并进行批判性写作,培养口头与书面表达能力。陈衡哲这篇文章可能即源于此。1918年陈衡哲毕业后到芝加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才主修西洋历史、副修西洋文学。
有了中西教育的切身体验,1925年陈衡哲与夫君任鸿隽(1886-1961,留日同盟会员,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府秘书,1912年稽勋公费留美,与杨杏佛、赵元任等共创中国科学社和《科学》杂志,回国以后任至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在《现代评论》上联名发表《一个改良大学的提议》,先历数中西大学的优劣,然后建议“参合中国书院的精神和西方导师的制度”,建立新型的小规模试验学校,导师应品端学范,讲授其擅长的专深知识,指导学生研究,直至学成毕业,发文凭而不授学位。这种办学方案比以往胡适等人鼓吹,青年毛泽东等人实践过的自修大学,又有所发展。

三、太平洋学会国际学术会议的女元老
陈衡哲自述:“我曾代表中国,到过四次太平洋学会(民国十六年在檀香山,十八年在日本西京,二十年在上海,廿二年在加拿大之班府)。”所谓太平洋学会,最初由美国政府资助成立“泛美(即南北美洲之意)学会”,1924年扩展为泛太平洋学会,把整个太平洋沿岸国家地区都包括在内,中国学者因而获邀参会。议题主要是太平洋周围(美、亚、澳洲)各地自然资源环境以及经济社会文化方面的问题。1929年在日本开会时,已有11个国家和地区(含殖民地如日属韩国、法属印支、荷属印尼、英属马来亚等)的代表组成评议会,会上又吸收了苏俄,偏偏将亚太最大的国家中国排除在外,理由是中国没有科学院这类全国性的科研机构。陈衡哲等中国代表据理力争,举出中国科学社即相当于科学院,终于跻身于这个国际性学术组织的政务机构。
陈衡哲在日本京都(西京)的会议上看到,尽管日本作为东道主,号称参会代表有400余人(实际到会的不足200人),中国只有10几人,然而日本没有一位太太(即已婚女学者)能参会,她于是深感日本的夫权极大,妇女的社会地位还不如中国。那时距明治维新已半个多世纪,日本的产业现代化以及环境保护都作的不错;从民族性来分析,日本人小气、多疑,没有中国人的大国风度。在军国主义统治下,百姓没有自由,只有绝对服从。代表中有的军国主义分子还出言不逊,公然挑衅,说“中国人命不值钱”。陈衡哲写下:“当时我听了这句话,我的泪流出来,气愤填胸,我几乎要起来去打他。” (据《对太平洋国际讨论会的感想》,载《新纪元》第1卷39期,1929年12月20日)
陈衡哲还发现,有一位韩国女代表,在美国檀香山开会时,惟陈衡哲的马首是瞻,十分亲热;这次到了日本西京,冷若冰霜,形同陌路,避陈衡哲犹恐不及,后来才偷偷塞了一张字条给陈,上写“我愿意和你相见……”又没有了下文,仍令陈衡哲十分困惑,这位韩国人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呢?所以她觉得“我们对朝鲜人应该小心”,因为日本要控制和利用韩国,常常会暗中给中国下套。
陈衡哲作为亚洲国家最早参会的女代表,可谓几朝元老,被选入会议主席团,这也是为国争了光。但她谦虚地说:“然亦不过尸位陪议罢了,那能有什么成绩呢?”

四、舅舅和姑母对陈衡哲的影响
文史界只知陈衡哲的祖父叫陈梅生,湖南衡山人,有12个子女。陈衡哲的父亲是幼子。陈衡哲的祖母和母亲都是江苏武进(今常州市南区)人,我们从陈衡哲的《自传》和《纪念一位老姑母》等文可知,其姑母和舅舅庄思缄(字蕴宽)都鼓励她自信自强,对人生满怀希望,认识自己“尚是一块值得雕刻的材料,”不“安命、怨命”,要敢于“造命”。舅舅由文官转行到广西廉州当新军统领,她回忆曾经的心灵交战:“(舅舅问她能)‘胜过舅舅吗?’天下哪有此事?我就在梦中也不敢存此妄想啊!但舅舅却说‘胜过我们算什么?一个人必须能胜过他的父母尊长,方是有出息。没有出息的人,才要跟着他的父母尊长的脚步走。’这类的说话,在当时真可说是思想革命,它在我心灵上的影响该是怎样的深刻!” 姑妈和舅舅都鼓励和关注她报考清华公费资送留美女生资格,并不约而同地将报上发的录取消息迅速通报于她。他们培养了陈衡哲敢作敢为勇猛果决的气质。
1916年暑假陈衡哲从瓦沙学院所在的哈德逊河畔的Poughkeepsie(波基普西城),到达康奈尔大学所在的伊萨卡(Ithaca,留学生译为曼妙的名字旖色佳),恰逢胡适说的:“(七、八月间)我同梅(光迪)任(鸿隽)诸君讨论文学问题最多,又最激烈。莎菲(陈衡哲)那时在绮色佳过夏,故知道我们的辩论文字……她不曾积极参加这个笔战;但她对于我的主张的同情,给了我不少的安慰与鼓舞。她是我的一个最早的同志。”(《小雨点·胡序》)更应指出,当主将胡适还只能拿出“白话诗”的时候,陈衡哲的白话小说《一日》、《小雨点》、《波儿》,白话诗《人家说我发了痴》、《鸟》,白话剧本《老夫妻》等等已经源源不断地推出了,岂止是一名“安慰与鼓舞”的同情者,简直成了一支主力军。
舅舅去世时,陈衡哲写了一幅挽联寄托哀思:
        知我、爱我、教我、诲我,如海深恩未得报;
        病离、生离、远离、死离,可怜一诀竟无缘。
(见陈斯馨《女作家陈衡哲》,载《永安》杂志第96期)

五、笔名莎菲女士的由来及未发表作品
陈衡哲最初(或有时)用过“莎菲女士”的笔名,来自外文Sophia(索菲娅),读如“莎菲”也可。因美国师生不惯外国文字读音,留学生得在自己姓名中夹个英文常用名字好称呼,如宋庆龄就有“罗莎蒙”之名。丁玲后来写了《莎菲女士的日记》,那是误打误撞,不是刻意针对陈衡哲而发,因那时社会上确有些女子赶时髦取这类外国名字。
现今读者可能认为陈衡哲的作品只有《西洋史》(上下二册)、《文艺复兴小史》、《小雨点》(短篇小说集)及《衡哲散文集》(二册)等几种,不免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感。实际上陈衡哲出版的并不只此,还有一般人没读到的英文著作三四册,及其它小册子,统共约150万字;另有100万字的诗文小说,大多写于抗战时期,颠沛流离,没有发表。(见《自传》)又据抗战胜利后陈斯馨报道:“她几年来,是埋头埋脑地在写一部长篇小说,预计有六十多万字,把五十年来中国政治,社会、农村等做背景。预计完成之后,再译英文,中英文同时出版。这一种伟大的工作,在中国的女作家中可算是破天荒的著述了。” (见《女作家陈衡哲》,载《永安》杂志第96期)
可惜,由于社会的大变动,以及眼疾日益沉重(也因看书写作用眼太多),这部巨著终于没有拿出来。文革时她有海外关系及复杂社会关系(先夫当过国民政府“高官”,本人是胡适派“自由知识分子”,比“文艺黑线”还黑线,亲友中此类人物很多。两个儿子在美国当教授,女儿是上海外语学院教授,属重灾区),遭到迫害,多次抄家。她病逝于1976年1月7日,文稿早成劫灰或烬余残片,没法寻求了。

六、陈衡哲(陈[雁+鸟])和陈己同(陈[受+鸟])
陈衡哲的族名叫陈[雁+鸟],20世纪中国女数学家中有一位叫陈[受+鸟],也是湖南衡山人。[雁+鸟]和[受+鸟]这两个以“鸟”为偏旁的字在普通字典不易找到,电脑也打不出来,但却透露了两人的同族同辈姐妹关系。的确,两人的祖父是兄弟,陈[受+鸟]的来头也不小,其祖母是赵烈文(1832—1894,江苏常州人)的妹妹。熟悉湘军志或者看过《忠王李自成供状》的读者,都知道赵烈文是曾国藩最亲信的幕宾之一。陈[受+鸟] (1909—2007)字己同,出生在四川奉节(今属重庆),比陈衡哲小了16岁。1920年当陈衡哲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时,陈己同刚从南京到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读高小。
1928年秋,陈己同考入南开大学数学系,与陈省身、吴大任等是同学。1934年3月,陈己同与吴大任结婚,并被伦敦大学接收为研究生,1935年夫妇又到汉堡大学访问。1937年8月回国执教,1946年回母校任教。吴大任当到南开大学副校长,两人一起翻译了多部数学著作,曾获国家级优秀教材一等奖。吴大任是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吴大猷(李政道、杨振宁的恩师)的堂弟,而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晚年从美国回南开定居,并创办数学研究所,陈己同与之经常过从叙旧,比陈衡哲晚年的孤寂大不相同,故能享寿遐龄。
陈己同喜好昆曲,退休后,组织甲子曲社,为这门高雅艺术的传承发挥余热。
衡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从这两姐妹一文一理,驰誉海外,再次得以验证。

【请编者注意:此节文中红字[雁+鸟]和[受+鸟],请要排字社用电脑制作出单独的汉字】

七、陈衡哲与《新青年》各位女作者的比较
正是基于上面第四、五两节的理由,我们尊陈衡哲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第一位女作家。若将《新青年》前7卷(1920年以前)的女作者和其作品(含翻译作品)做一番盘点,按发表时间先后,会发现令今人汗颜的事实:
1、第一位是薛琪瑛的《意中人》(1卷2期,3期,4期,6期;2卷2期),她翻译的是英国作家王尔德(1856—1900)的讽刺喜剧,又名《理想丈夫》)。薛琪瑛,无锡人,家世显赫,她是薛福成的孙女,吴汝纶的外孙女,纺织富商薛南溟的女儿。曾留学法国,通英语、法语、拉丁语。其家翁朱延熙是进士,翰林院编修,曾在湖南为官。其丈夫朱文长(1891-1914)去世后,她还帮助培养了夫弟、著名诗人朱湘(出生于湖南沅陵,清华留学美国)。
2、第二位是张绍南的《哀青年》(2卷6期),《余之病院中经验》(3卷4期),《夏克通探南极记》(3卷6期)。她是林学家李寅恭之妻,当时两人同在英国留学。
3、第三位是吴弱男的《小爱友夫》(4卷6期,5卷3期)。吴弱男的祖父是著名淮军将领吴长庆,吴弱男也在上海爱国女校读过书,1904年留日,后留英,她助章士钊办《甲寅》周刊,已是著名的政论文学作家。《小爱友夫》是她翻译的易卜生戏剧。
4、第四位是陈衡哲的《人家说我发了痴》(5卷3期)、《老夫妻》(5卷4期)、《鸟》(6卷5期)、《散伍归来的“吉普色”》(6卷5期)、《小雨点》(8卷1期)、《波儿》(8卷2期)等。
5、第五位是沈性仁的《遗扇记》(5卷6期,6卷1期,6卷3期)和《新闻记者》(7卷5期)。沈性仁(1895—1943),浙江嘉兴人,曾留日,后入北京女高师,1917年与陶孟和(解放后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结婚。《遗扇记》即《少奶奶的扇子》,与《意中人》同属王尔德的剧作,是外国话剧最早的白话语体翻译剧本之一,曾搬上舞台演出。沈性仁还与徐志摩合译了《玛丽·玛丽》等,1920年与陶孟和合译凯恩斯的经济著作,1925年翻译美国科普作家房龙的《人类的故事》,在中国掀起了雅俗共赏的 “房龙热”。
以上几人都是五四之前已经出道的女作家、民国名媛,按智商、情商、家世、学力、资历,各有千秋,所以必须承认陈衡哲不是样样领先。何况那时的女作家群体不必要也不可能都到政论性的《新青年》杂志投稿,所以从文学史来说,这5人远不能代表总体的形形色色。有些文章将陈衡哲地位任意拔高或将其作品贬低,不是实事求是态度。
五四,那真是一个孕育、产生巨人巨匠的时代,女作家们的辛劳和建树不让须眉,也推动着中国妇女的解放。
(作者系本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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