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从新疆回到长沙的薇拉】杨晓明2021年2期总124
2021-07-24 10:15:05   来源：   评论：0 点击：

20世纪60年代初期，长沙市西区茶馆巷（今属开福区）最大的新闻，莫过于一对异国夫妻带着他们的一双混血女儿从新疆归来了。他们是十号公馆周大爷的儿子、媳妇和孙女，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到茶馆巷看苏联婆子去哦。那个年代外国人很少见，这个苏联婆子和她的一双女儿又是那么美丽，大女儿薇拉长得像洋娃娃，大大的蓝眼睛里是恬淡纯净的眼神，一头卷曲的金发衬得小薇拉娇俏无比，小女儿柳霞跟姐姐一样漂亮，但是好像中国味儿要稍多一些。女儿的妈妈丰韵傲人，阿娜多姿。周先生更是一表人才，儒雅英俊。一家四口走在窄窄的小街上，就是一幅绝美的图画。一时间，长沙市民专程来看这一家子的人络绎不绝。本巷的邻居見到她们一家人出现，也会乐得伫足下来，流连观看。茶馆巷确实热闹了好一阵子。
周连溪，薇拉的爸爸，是20世纪50年代湖南大学的高材生，1957年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南省水口山宁湘矿务局（中南有色金属工业管理总局湖南分局计划室工作），同年9月，响应党的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自愿报名去了新疆，在原冶金工业部中苏有色及稀有金属公司一干就是10年。工作期间，任技术科长，总地质师兼矿长。在这里他遇见了同单位的前苏联技术员，一位年轻漂亮的前苏联姑娘并结婚生育了两个女儿。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破裂，中苏合作停顿，夫妇二人回到了长沙老家，在民办湘江中学谋得了教俄语的工作。 周爷爷老两口还有一个女儿，是周先生的妹妹，从此 周爷爷夫妇和儿子一家，以及女儿一大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邻居们不时会投来羡慕和欣赏的目光。
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周爷爷以前是资本家，被划入了“阶级敌人”的队伍，经常要接受街道上的批判和斗争。与此同时，他们的儿子周先生和太太在学校的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薇拉正在上小学，和我的小妹是同班同学，后来薇拉的很多事情也是从我小妹那里听来的。那时候的出身论、唯成份论，让现在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对一个人有多大的杀伤力。因为你以前是做生意的，赚了钱，或省吃俭用置办了房产你就是资本家，就是黑五类；或者你的父亲、爷爷是资本家“黑五类”，那你就是“黑五类狗仔子”。“黑五类狗仔子”在招生、招工、参军、入党方面是受影响的。我一个伯父的儿子即我的堂兄，在当年考上了长沙铁道学院，在已经开学报到的情况下又将他除名办理了退学，原因是他父亲在国民党当过兵，是黑五类子弟。薇拉就是在学校受到了排挤和压制，成绩虽然很好，却不能被评为三好学生，学校很多活动也不让参加。柳霞当时年纪小，尚未入学。薇拉的妈妈很伤心，很痛苦，她担心爷爷的资本家的身份会影响薇拉的前途，所以她在此时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与薇拉的爸爸离婚，将薇拉带走，以避免“黑五类”家庭对小薇拉的伤害。其实她们夫妇二人的离婚并非是夫妻感情的破裂。离婚后薇拉的父亲再未婚娶，一个人带着小柳霞过完了漫长孤独的一生。我们作为经历过“文革”的同时代人，非常理解薇拉妈妈为女儿前途着想而牺牲自己婚姻的一片苦心。
1966年，薇拉妈妈离婚后，带着10岁的小薇拉投奔了薇拉的外公外婆，回到了新疆的乌鲁木齐。外公是山东人，曾经是抗日联军战士，在最艰苦的抗日战争时期，跟随部队从东北进入到前苏联境内，后又经新疆回国，到了乌鲁木齐。外婆是前苏联人，是外公在前苏联时与外婆结为伉俪的。薇拉的妈妈后来又结了婚，不料一年后噩耗传来，薇拉的妈妈婚后生小孩时因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小女孩。顿时，小薇拉跌入命运的深渊，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失去了最爱她的母亲，还得担负起和外公外婆一起照顾小妹妹的责任，生身父亲则远在千里之外。外公外婆一天天老去，那些日子，不知小薇拉是怎样熬过来的，其中艰难辛酸可想而知。
薇拉在20岁时被招工进了交通局汽车大修厂工作，工作中小薇拉吃苦耐劳，很努力，深受领导和同事的喜欢。由于她有文艺方面的特长，工厂最辛苦的翻砂车间把她调过去，希望她能在工作之余把翻砂车间的文艺活动带动起来。工作的艰苦和压力，加上年幼的小妹妹还需要照顾，参加工作一年多后，小薇拉不堪重负，病倒了，住进了当地的医院，医生的诊断是严重的心力衰竭。也许是病重太想念亲人，也许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小薇拉从医院不辞而别，不顾一切地逃跑，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长沙，看望父亲和妹妹。当她回到长沙的家中，看到父亲的卧室挂的都是母亲和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时，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在她的心目中，以为爸爸早已给她找了后妈，虽然父亲在信中告诉过她自己没有结婚，但她心中总是有一点点怀疑的。
小薇拉的归来，给爸爸和妹妹带来了格外幸福的时光，一家人团圆了。虽然妈妈已不在人世，父女三人有说不完的话和说不尽的开心。小薇拉还吵着要去陪伴爸爸上班，爸爸激动地说，这段日子是小薇拉和妈妈离开十二年后最开心快乐的时光。小薇拉回长沙后，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直到父亲看到她特别容易累，走路都气喘吁吁，才带她到湘雅附一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令爸爸和妹妹如五雷轰顶，医生说小薇拉的心脏扩大得很厉害，心衰很严重，立即收治住进了医院。这期间，虽然湘雅医院请了很多专家来会诊，开了很多次治疗研讨会，治疗的方案也不断调整，但薇拉的病情却一直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重，到后来连起坐这个动作都需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完成，还得喘半天。父亲和妹妹心痛得只能躲着哭。突然有一天，医生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薇拉不但坐起来不费力气，而且还能下地跑起来。愁眉苦脸的父亲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以为终于挺过来了，女儿治愈胜利在望。不料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薇拉在打针时注射进身体的药水都流了出来，血管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小薇拉倒在了病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在享受了短暂的家庭团圆和父亲及妹妹的深爱照顾后，小薇拉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去了天国，时间是1978年，小薇拉才22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我们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地难过，她那年轻美丽而善良的面容，天真无邪而忧郁的神情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直到今天想到她，还会感到锥心的痛，眼泪还会止不住地倾泻而下。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几十年过去，世事巨变，斗转星移。我这位邻家大却始终不愿接受薇拉这样的离去。我感叹命运对她太不公平，是生不逢时？美丽的生命太过短暂，是阴差阳错？她本应该和我们一样享受平凡而幸福的人生，可是她没有！我无数次地在心中追问，是谁造成了薇拉一家人的悲剧和薇拉的过早离世？我唯有无尽的怀念，薇拉，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作者单位：中共佛山市顺德区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