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流过往之忆妙中校长兼南轩图书馆长方克刚

忆妙中校长兼南轩图书馆长方克刚

罗元鲲

    一、首致唁语

呜呼我兄，而竟死耶。兄一生尽瘁教育事业，尤其是尽瘁于妙高峰中学校。学校开办，我兄筹备。学校业务，我兄发展。学校建设，我兄完成。三十余年来，实在尽了许多心血，孰意抗战发动，学校播迁，长沙本校，化为灰烬，六七年来，又不知耗尽了多少心血。今当抗战胜利，学校复员之时，而兄胡竟死耶。

二、私人述怀

回忆四十年前，我们都是中路师范学生，谭门弟子，早已心心相印。毕业以后，我回新化，兄留省垣，各事其事。虽两地相隔，而精神实常契合。民国二年，我才下省，遂与兄同处共事，名虽同学，情若弟昆，直至七七国难发生时无少离异。时局日紧，是年冬弟不能不离兄归去，次年敝族以总撰谱事相属，又不容辞，自此遂不能与兄共事一处。二十七年，省校外徙，妙中自不能例外，事务繁赜，虽帮助有人，惟我兄独苦，曾诸有时致我云： 

云田迁校复蓝田，黉舍今如水上船。

我似操舟风雨夜，时时心惧浪头偏。

予泫然者久之，到蓝田以后，以环境之关系，谐多棘手，每欲予来蓝一谈衷曲，寄诗中有“献身未许从吾愿，磨血终怜只自知”之句，自是直到民国三十二年，每当校董开会之时，予必来蓝一行。或兄赴耒阳开参议会，间代校长一二次，知我兄精神痛苦甚矣。然兄犹不自馁。除尽瘁教务外，先后有大战纪事诗，血潮集，敝帚录之发表，意欲以文字救国。时予发表抗战三周年，兼有丧朋之痛，兄慰我诗云：

大地烟烽惨不舒，城南怕忆旧时居。

君忧□削成心史，我感潮流纪血书。

鸡舞共求天下白，昙花终似镜中虚。

兼旬小聚难为到，谁向艰危起助予。

三十三年长沙陷破，衡宝濒危。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相思不相见，两地互悲伤。俄闻兄病矣，时敝谱在赶印中，未克与兄一面。三十四年倭寇新化，洋溪适当其冲，家书烧毁，侄死，老伴亦随之去世，极人世未有之惨。闻兄寄语拳拳，又不能赴蓝与兄一面。今春方拟成行，而噩耗遂至。老友渴望话旧，复员正待卧筹，而兄胡竟死耶。

三、办学的经过

回忆本校创办，在前清末叶，其前身为第一中学，中路公学。公学之前身，为湖南简易师范。时中路师范学堂监督谭师延闿，以学额太少，不能容纳多士。特于光绪三十年，与马邻翼，陈炳焕，黎尚雯诸师，捐廉创办“简易师范”于妙高峰上，为师资速成之计，仅办一班而止。

迄宣统二年，乃由谭陈黎及贝九昕师，并同学王国鼎，方克刚等。禀请吴提学使，就妙高峰设立“中路公学”，推贝师为监督，王方分负教务事务之实。旋饥民之变起，城南讲舍，悉付一炬，中路公学，为难民所居，不得已另地开学。是年冬，将妙高峰房屋，重新修葺，乃迁回原处，遂为永久校址。民国成立公学同人，多参加军政界，惟兄始终其事，守一无二。时为打破路界起见，改名“第一中学”，由政府按月拨款补助，学额大增，校具粗备，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必。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失败，汤芗铭督，裁去补助，学校遂至中辍。惟兄锲而不舍，之死靡  。元鲲及同事张有晋，缪育南，罗教铎，张干等，均愿尽完全义务，始终其事，故得渡此难关，公推贝师为总理，小川兄为校长，遂定名为“湖南私立妙高峰中学校”。自是以后，兄益淬砺奋发，一方面尽力省教育会，凡会场之建筑，中山图书馆，博物馆，幻灯场之筹备，全国教育各地之开会，靡役不从。一方面对于妙高峰中学校，课程之改进，校舍之扩充，无不悉心筹划。且每遭一次挫顿。而学校事业，必随进一步。

当民国七年张敬尧之督湘也妙高峰以形势便利之故，南北两军。迭次占据，校舍校具，损坏殆尽。我兄不畏艰苦，一肩担任。社会贤达亦为兄精神所鼓动，诸多帮助。民国十年，恢复旧观。并改建南北教室，正面礼堂，学校声势蒸蒸日上。民国十五年，又为纪念张南轩先生，特建“南轩馆”于校后，时城南马路，在刘警察厅长策成主持之下，由天心阁至大椿桥，而本校适在其中。特开南园，种植花木。南轩馆雄立其中，二贤亭春晖亭，缀属其侧。围以条木，树植常绿，远观之如天然图画，景色绝佳，夕阳西下，游人如鲫，有书报以供阅览，有花木以供赏玩，有天然胜景以供凭眺，固不仅发扬本校之光荣已也。

民十六年，暴徒专政，满城风雨，笼罩长沙，本校以“不合党旨”四字，勒令停办，我兄不得不暂时退避。未几马日政变，恢复旧观。兄以责无旁贷，扑被归来，把已散之图书校具，接收回来，重整旗鼓，刻期复学。莘莘学子，不减当年，旧友团圆，此乐何极。不意事隔二年，而长沙大祸事又至。

是时国共分裂，红军在XX等领导之下，于民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攻陷长沙，机关衙署，半被焚毁。平浏党人，以兄为对象，因平浏请兵平乱，兄每署名也。兄先逃去，惟予独留未走，备受艰辛。城陷十日，今湘主席王公东原，恢复长沙，兄亦返校复学。九一八后，先后改建校左厨房食堂，头门卷云亭。及右手两层教室，并门外石级下修寝各室，于是建筑完成，新式卷云亭矗立天半，蔚为大观矣。

我兄主持教育，务使学生求得真实学问。而对于国父之三民主义，研求最早。民十二年，即有民权初步之演习，即出校学生，亦多谨饬干才，为社会所重视。四月二十三日，为本校校庆，兄每年必举行纪念会，或同乐，或运动，或成绩展览。又秉古人藏修息游之义，利用课余，或元旦团拜，或端午游山，或中秋赏月，或重九登高。或利用机会，向外时事请演。或鼓励修路，提倡学生劳动，同堂师友，进德修业，手脑并用，颇极一时之盛。惜不久时局大变矣。唐人诗曰：“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我且权作白头宫女，把记忆所及的，杂述数则于次。

四、回忆过去，希望将来

(一)民十一年之“校庆展览会”，学生成绩，陈列满堂，曾月蒲之字，李俦善之书，尤以×生双钩泰山经石峪之大字为最出色。灯下开同乐会，校友参加者，有李培之京调，宁翔之粉笔画，余先砺，李启盘，潘世模，刘鹏年等，亦其中之要角。学生游艺，晏才遒之京调，屈承谔之汉调，亦能动听。何濂溪彭庆用之游戏动作，恰到好处，李达之英语笑话，尤为出色，何濂溪柳卜正之双簧，博得观者一笑。方校长之测数字，及元鲲之八段锦，亦博得好评。旋放电影散会。曾几何时，盛会不常，学校灰烬，先后校友，尚其念之。

(二)民十五年之“中秋同乐会”，兼筹备“南轩图书馆开幕典礼”。南轩馆奠基于本年元日，及秋大功告成，筹备开馆，校长以下各职员，及各校友分负筹备之责，元鲲亦其中之一人。馆前空坪中，用水泥作数丈宽之大地平方图一幅。高堆者山，低陷者海，蜿蜒形如小蛇者川也。另用实铁把五洲各国书名树立其上，建知方亭覆之，缪育南兄之所设计也。日落西山，举行仪式同乐会，首讲笑话，次演国术，新化唐季三先生，即春晖亭捐主也，登台献技，掌声如雷，静如伏虎，动如游龙，咸称此老兴复不浅。再次京调则歌声绕梁，魔术则变幻百出。末演革命军克复武汉新剧，观者说“语言态度，两臻其美”。新剧既毕，同人复集于南园内之潇湘一览楼，糖果杂陈，谈笑互作。已而明月西斜，已子后一时矣，乃相率归寝。曾几何时，景物全非，盛会难再，先后校友，尚其念之。

(三)双十节“南轩图书馆开幕”，由方校长主持，预撰馆联云：“大观极南朔东西，一览湘水岳云龙潭白沙诸胜。高情寄义轩虞夏，能读三坟五典八素九丘之书”。知方亭联云：“渺沧海于一粟，极世界之大观”。二贤亭碑记，为元鲲作，题标陈良屈原事略，节录孟子史记原文，末加按语数句。小川联云：“师原儒说，弟倡劳农，相反相成，早启吾华学派。我忍独醒，众偏皆醉，如怨如慕，长留大雅文章”。馆下层之前方，悬南轩遗像，同事曹非君所绘也，弈弈如生。中为普通招待室，左右为书库，中西图书，古今文物，凡力所能致者，无不应有尽有。左坪之内，特建剧台，新旧杂剧具备。游艺杂耍，光怪陆离，参观者何止万人。小川校长，确实忙了一整日，特发行了“南轩馆纪念册”。后又发行了“南轩图书馆目录”一厚册。曾几何时，南轩馆毁灭了，妙中全部毁灭了。学校复员，非别人在，先后校友，尚其念之。

(四)民十九年校庆日，举行仪式“妙中二十二周年纪念”，兼举行“贝墓落成典礼”，贝先生为本校创办人，门生学生，偏湘省内外，有“校长之长，律师之师”之称。先生病终长沙寓虚庐，由八团体发起，公葬于城南妙高峰，小川兄实司其事。碑文曹耔谷先生作也。小川联云：“在山非隐，入世非官，德望重湖湘，共倾光风霁月。不立异同，不存门户，荆棘满天地，如行坦道康衢”。师若弟可谓生死无间矣。纪念会联，小川下列数首。(1)气象万千，在后在前皆胜境，年华二十二，满园桃李斗芳菲。(2)毕路想年，极目江山皆胜迹，春风作雅集，一觞一咏蹑高踪。(3)“是真入妙传神，到此顿增身世感。莫道曲高和寡， 归犹见古人风”。是日举行各种余兴，亦应有尽有，发行“卷云特刊。曾几何时，倭奴肆虐，长沙劫灰，今竟并举主持本校者，亦继贝先生而摧折之，天道果有知乎。诗曰：“执柯伐柯，其则不远”。先后校友，尚其念之。

（五）民二十三年“南轩馆之黄花会”，时谭陈贝三师，先后物故，惟陈嘉会师寄寓省垣，常常见面。本年适师周甲之期，群弟子拟制锦称寿。先生谢之日:“国难正殷，寿吾岂敢，无巳，黄花高会其可乎”。 遂由小川兄主持，作城南师友之雅集。是日到会者，不下五六十人，年少者亦在五十以上。陈师先以七律出示，颜習庵，胡子靖两师首和之，同学继起，佳作正多。由小川收稿，发行“城南师友雅集纪念册”。曾几何时，大难临头，风流云散，到会同人，闻已半登鬼錄矣，南轩馆渺不知其在何所也。瓦砾堆中，饱储文化，学校复员，刻不容缓。先后校友，尚其念之。

（六）民国二十六年的校庆，我兄主持“三十周年纪念”，特发“纪念册”一本。凡办学的经过，学校的章则，师生的调查，俻载无遗，以供从览。

(原载1946年7月25日、27日、29日长沙《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