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抗战女兵忆当年浏阳河边杀了7个“鬼子”

左图：在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抗日战争中，顽强的女兵们以生命和热血谱写了一曲曲悲壮的战歌和飒爽英姿的风采。　　资料图片

右图：长沙会战图片。　　资料图片

　　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为不淡忘这段血海深仇的历史，从本期开始，《星期天·读城》版将隔周推出一则抗战“口述实录”，请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老兵和他们的后人讲述“杀鬼子”的故事。

　　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她家境殷实，日军的轰炸使得她家破人亡并四处流浪，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从军。她从小习武，身材高大，却是一个裹了脚的小脚女子，在两次参加“长沙会战”时杀敌神勇……本期抗战“口述实录”请看永州市宁远县天堂镇岭脚村周远平讲述她奶奶银金花痛杀“鬼子”的故事。

　　A 湖南年龄最大的抗战女兵年初“走了”，103岁的银金花留给家人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没事，我死不了”

　　“今年1月18日，平时腿脚麻利的奶奶突然摔了一跤，双腿不能走了。”近几年一直留在家乡边种田边照顾奶奶银金花的周远平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毕竟是103岁的人了，这一摔，只怕……”

　　二话没说，周远平当天就把奶奶送到了县中医院进行抢救。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并不见摔坏哪里。“医生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怕有个三长两短，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正值农闲时期，周远平日夜在医院里守护着奶奶。就在前不久，几位从长沙来的军人专程看望了银金花，他们告诉周远平，湖南参加抗战的女兵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其时，银金花是湖南年龄最大的抗战女兵，一定要请周远平悉心照顾，让她健康长寿，好好安享晚年。

　　“我吓得不轻，睡在病床上的奶奶却像没事一样，笑嘻嘻地跟我说：‘那么多难都过来了，这次能把我怎么了？没事，我死不了！”听到奶奶这样说，周远平心里踏实了许多。

　　然而六天过后，躺在病床上的银金花却不能再说话，接着便是长久昏迷。“我意识到奶奶已经不行了，但想不到她老人家留给我们家人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没事，我死不了’。奶奶是一个豁达的人，被日军炸晕过，在战场上负过伤，47岁丧夫，79岁失去了唯一的儿子，饱受磨难、历经沧桑，但她都挺过来了。以前，她很少给人说起她的经历，直到最近几年，她变得爱讲当年在长沙杀‘鬼子’的故事来了，她觉得‘鬼子’可恶但并不可怕，说到高兴时，她会手舞足蹈……”

　　2月9日，银金花停止了呼吸。在有关方面的帮助下，周远平给奶奶举行了一个简谱又庄重的葬礼。“听说是抗战女兵过世了，出殡那天，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出动了，希望送她最后一程。”

　　B 日军炸掉了她殷实的家，四处流浪的她流落街头靠教小孩子打拳为生。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从军成为一名机枪手

　　1938年秋天，日军攻下河南郑州后继续南下。一天下午，日军对河南漯河狂轰滥炸，一枚炸弹落在了毫无防备的银金花家。早年，银金花的爷爷从山东逃荒来到河南漯河，经过几十年的辛苦经营，银家已是当地殷实、显赫的大户人家。“我奶奶说，那时，她家里上上下下有45口人，四代人同住在一个大院里。那天，奶奶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只听见一阵呼啸声从天空传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奶奶就被炸弹的冲击波震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只见所有的房子都被炸塌了，除了她，其他家人都被埋在瓦砾中。”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银金花痛苦不已。日军的地面部队已经开到了漯河外围，她只好跟随逃难的人群四处流浪，先后到过重庆、长沙等地。“她小时候长期跟爷爷习武，会几套拳脚，她就靠在街头教小孩子打拳过生活。”

　　1939年冬，银金花来到刚刚经过第一次会战后的长沙。“有一天，身材高大的她在小吴门教几个小孩子打拳，吸引很多人围观。其中，一位穿着军官衣服的人一连叫了几声好后，走到她身边说：‘姑娘，你这样好的武功怎么不参军去杀‘鬼子’啊？部队管吃管穿，比在街头卖艺强多了……’”

　　就这样，27岁的银金花“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名军人。由于训练时表现好，她成为了一名班长，“手下管着七八个人，奶奶常说，那时可神气咧”！

　　不想，1941年9月初﹐日军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几指挥四个师团﹑两个支队和航空兵﹑海军各一部﹐约12万人﹐进占岳阳﹑临湘一带﹐企图击溃第九战区主力于湘北地区，第二次“长沙会战”已是箭在弦上。

　　这年9月24日，日军从北和东两面大举进攻长沙，银金花所在的部队奉命在黄花阻击日军的进犯。那天，驻扎在浏阳的部队经过急行军开赴黄花。由于连日遭受日军的轰炸，很多山体出现了松动。部队经过一座山时，一块近百斤的大石头突然滚落下来，当头砸向银金花。“她本能地用左手一挡，命是保下来了，可手臂上又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简单处理伤情后，银金花便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她是机枪手，那次阻击战打下来，她被‘哒哒’的机枪声震得两只耳朵都麻了，而且落下了长期耳鸣的毛病。”

　　C 银金花在阻击日军渡浏阳河的战斗中，遭遇了肉搏战。

　　这次她痛杀了7名日军，出了窝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她多次给家人讲打“鬼子”故事中，令周远平最深刻的是奶奶在浏阳河边亲手杀了7个“鬼子”。“是日军害得原本幸福的奶奶家破人亡，四处流浪。每当说到那次战斗，奶奶就很精神，说是出了长期窝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1941年12月23日，退到岳阳新墙河以北的日军再次强渡新墙河向长沙展开进攻。第三次“长沙会战”打响。

　　中国军队在前两次“长沙会战”的基础上进一步总结经验，进行防御作战。当敌人被迫退却，中国军队合围部队立即转为向敌阻击、截击、尾击作战，穷追不舍，在多处予敌重大打击，扩大战果，日军被毙伤5万余人。至1942年1月15日，中日两军恢复战前态势。中国军队获得长沙前两次会战以来首次全面胜利。

　　当日军迫近长沙时，银金花所在的部队在浏阳河以西的河堤上阻击日军渡河。“部队以河堤为掩体，阻击渡河的日军。时间正值冬季，河里没有什么水，日军在空中力量的掩护下，很快就架好了渡河的舟桥。桥虽然架好了，但要渡河却并非易事。”

　　“奶奶说，那次战斗异常残酷。奶奶他们的子弹打完了，来不及补充。‘鬼子’接连不断地从舟桥上冲到了河堤上，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奶奶他们只好操起刺刀迎上去进行肉搏。有的‘鬼子’瞧是个女的，个子比他还高，觉得很惊讶，就想俘虏奶奶。鬼子向奶奶扑过来，习武出身的奶奶却是一个搏击好手。只见她侧身一躲，再反身夺过‘鬼子’的枪，对准‘鬼子’胸口顺手就是一刺刀！奶奶清楚地记得，那次战斗，奶奶连杀了7个‘鬼子’！”

　　“不料，就在奶奶亡命拼杀的时候，一‘鬼子’朝她就是一枪。子弹击中了奶奶的左额，庆幸的是，虽然奶奶当场被击昏了过去，倒地还造成右手手腕脱臼，但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后，总算捡了一条命！”今年47岁的周远平说，自从他懂事起，每到变天的季节，奶奶就会脑袋“炸炸”地疼，“应该是她那次负伤的后遗症。”

　　D

　　辰溪后方养伤时，银金花结识宁远人周辉榜并结为秦晋之好。

　　她低调生活在丈夫身边，直到2002年，人们才知道她是抗战女兵

　　1942年春，经过短暂的治疗，负了重伤的银金花被转移到抗战后方怀化辰溪养伤。1946年夏，部队通知已经治愈了的银金花归队。前一年8月15日，日军已经投降。这时，银金花所在的部队正积极准备打内战。“奶奶不希望看到中国人打中国人。抗日战争爆发后，一批工厂从长沙等地内迁辰溪，能源需求量剧增，需要大量开发煤炭资源。于是，奶奶就借故没有回到部队，而是留在了辰溪一家公办煤矿。”

　　在煤矿工作时，银金花结识了同在煤矿做事的宁远人周辉榜。“爷爷比奶奶大20多岁，当爷爷看到老大不小的奶奶还单身一人时，就要她嫁给他。后来，有人问起奶奶为什么会嫁给爷爷时，奶奶说一是爷爷人很忠厚，她喜欢；二是她已不想再打仗了，特别是看不惯中国人打中国人，成了家就不会再回到部队了。”

　　1949年夏天，银金花的儿子出生了。老来得子，周辉榜两口子把儿子看得特别重。其时，辰溪正闹土匪，搞得人心惶惶。为了让儿子安全，周辉榜和银金花决定辞掉工作，回到宁远县天堂镇岭脚村的老家。“这里虽然偏远，但民风淳朴，很适合像我爷爷奶奶这样的老实人生活。”

　　1959年，周辉榜去世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岭脚村，人们看到孤儿寡母的银金花母子俩默默地种地和操持家务，谁也不知道这个田间地头劳作的小脚女子曾经两次参加“长沙会战”，痛杀“鬼子”。但村民们却知道银金花会武功，“80多岁时，她可以把脚尖踢到额头前，上山采茶籽什么的，比年轻人还要跑得快。最神奇的一次是村里两个年轻人要跟她比试武功，她一上去就一手拽一个，两个年轻人都动弹不得。”

　　周远平记得，2002年春节过后，有人找到家里来看望银金花，“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奶奶原来是参加过两次“长沙会战”的抗战女兵”。

　　1991年，79岁的银金花晚年丧子，生活一直靠孙子和族人照顾。最近几年，银金花的神奇经历越传越广，当地政府和志愿者经常来看望她，村里还为她解决了低保，申报了县市百岁老人补助，经常会有十几岁的小孩子找上门来要她教武术，讲杀“鬼子”的故事。“后来，奶奶的听力和视力有所下降，还患有肾炎，但说话口齿清晰，生活上基本能够自理。闲不住的她在院子里种了菜、养了鸡，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讲杀‘鬼子’的故事。不过，每当讲完后，她都会说：‘能够活下来，我蛮知足了！’” 

　　记者手记

　　收获多多的宁远之行

　　4月30日，我看到一家媒体报道了银金花，且说她是“永州市目前唯一健在的抗战女兵”。

　　看完这则报道，我当即决定去宁远听听老人家讲述当年杀“鬼子”的故事。5月8日，经过5个多小时高速公路上的奔波，我找到了宁远县天堂镇岭脚村，谁知，银金花的孙子周远平却很是沉重地告诉我：“我奶奶在今年2月9日过世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时光催人老，抗战胜利 70年的今天，当年参加抗战的老兵已经不多了，而抗战女兵更是罕有了。

　　好在周远平是一个有心人，最近几年，每当银金花讲述杀“鬼子”时，他就进行了录音。我拿着周远平的手机，坐在宾馆里一遍一遍地听着银金花的讲述，脑海里便闪现着她当年的神情。我很好奇，像她那样一个裹了脚的小脚女子是怎么样适应部队生活的？我也不知道她当年杀敌时为什么有那样大的勇气。当我和周远平探讨这些时，他说：“我奶奶每次讲到日军的暴行时，都会身子发抖。”

　　前不久，我在一家旧书店淘到了一本《侵华日军暴行录》。这本书是1986年出版的，作者是一个叫着H. 廷珀利的澳大利亚人。该书所记录的侵华日军杀人的手段多达百种以上，可谓集古今中外残酷手段之大全。侵华日军把杀人作为儿戏，有的日军官兵竟杀人喝血、吃心肝、吃活人脑，杀人祭军马、杀人喂马、以活人填沟渠过军车……真是令人发指，天理难容！

　　或许我们不应该去记住仇恨，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道理不需要多讲，谁都明白。

　　没有赶在银金花老人在世时去采访她我有些遗憾，但听完周远平讲述他奶奶杀“鬼子”的故事后，同样令人感慨万千，也明白了许多道理。